【斯人寂寞】(1-10)
作者:野井
2024/02/20
(一) 陆家餐厅。 拉开椅子刚坐下的陆德尧突然问,“小昕,桐桐升学宴请的亲戚,电话都打完了?可别有遗漏。” 才坐好的沉桐一听,心思转到身边人身上,下意识陪他等待答案。 只听妈妈陆昕语气爽悦,“放心吧爸,名单你和妈对了好几次,我是照名单都打的,咱们家好多年没这么大喜事了,不会错的。” “有些远地方的亲戚,虽来不了,也不能怠慢了。” “知道,您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沉桐觉得爸爸沉默得有些冰凝,她想话题就此打住,最好都不要说话了。 可惜,并没有,陆昕甚至把话递到她嘴边,“桐桐,吃完饭,去把那两套小礼服试一下,不合适明天好送去改。” 沉桐不敢吱声,不是害怕,而是不忍,担心爸爸下一瞬就会被激得怒不可遏,虽然从未见他那样失态过。 她僵硬点点头,好像“嗯”出声来,又好像只闷在喉咙里。 余光里,爸爸沉默地吃着寡饭,平和如常,不置一词。 “刚刚那件蓝色的有点大,还是这件红色的修身好看,明艳又娇俏。” 陆昕对这件束腰小礼服很满意,扶在沉桐肩上,把镜里镜外的女儿看了又看,白皙的鹅蛋脸,灵动的双眼,多俏皮可爱,“就它了,嗯?” “嗯。”沉桐声音淡淡,有些心不在焉,“妈妈,你打电话给奶奶了么?还有大伯。” 陆昕脸上顿时有些不好看,折身去挂蓝色那件,“太远了,你奶奶年纪大了,也来不了。” “那你告诉奶奶了么?就是通知一下。” 陆昕背着她道,“你爸爸会打电话的。” 沉桐也固执起来,“你打电话和爸爸打不一样。” 虞申黎进屋发现母女间气氛不对,轻轻关上门,“怎么了?” 陆昕一边把小礼服挂进衣柜,一边道,“她在闹脾气呢,要接奶奶来。” 虞申黎叹气,拉起沉桐的手,“不是我们不接他们来,太远了,不方便,而且这场合也不合适。” “七叔公家也很远,还在国外呢。我是奶奶孙女,爸爸是奶奶儿子,怎么不合适了?” 虞申黎道,“你不知道,他们不会说话,也不会做事,你爸妈结婚那回,在亲戚面前闹了多少笑话。” 沉桐不喜欢家里人对奶奶的轻视,压着声音说,“你们不让他们来,连通知一声也不肯?你们让爸爸心里怎么想?我告诉奶奶被清斐录取了,她高兴得不得了,还让大伯转钱给我了。” 虞申黎脱口而出,还不自觉扬了点声,“叁百?五百?买你这衣服一块布够么?” 沉桐皱眉,心里不高兴这种轻辱,挣开手,“奶奶你小声点,别让爸爸听见了。” 灯光漫进,夜色深了,屋内还可勉强视物。 沉桐躺在床上,感觉心口发闷,浑身躁意,调低空调温度,翻来覆去,依然睡不着。 打算抹黑去厨房倒杯冰水,脚刚踏进客厅,被烫了一般缩回来。 阳台上坐着一个人,从额头到鼻梁下巴,乃至靠椅子的脊背,处处线条洗练分明,很深沉伶仃,也很漂亮。 沉桐心沉了沉,想起一句书里的话,侧影很美的人,一定是个美人,不论男女。 她手扶墙拐,觉得妈妈应该爱过爸爸,但根本无从想象他们的恋爱。 不多时,那边的影子忽然站起来,一下子,修身丰仪,阳台外的夜景哗然不同。 隔着客厅,隐隐约约地彼此照面,两边都怔住。 沉桐脑袋一嗡,噌地缩身溜走,慌不择路,手磕到门边,脱口轻“呀”了一声,惊动了快睡着的陆昕,“桐桐,怎么了?” “碰了一下,没事。”沉桐慌忙回答,感觉自己向谁招供来着,顿觉心虚。 反手关上门,手脚乱用窜进被窝,捂着手,心跳得厉害,血气乱涌,情绪反而安定了不少。 * 蓝天酒店。 沉桐被陆昕拉着周旋于亲友之间,有她熟悉的,也有陌生的,作为焦点人物,少不了被询问,被夸赞,被树作榜样。 她妈妈奶奶对谁都一样的热络,什么话都能挥洒应对,游刃有余。 沉桐跟着一一迎笑应对,既不自在,也吃力,难免开小差,神色木然,这时当然少不了收到陆昕满脸笑容下的眼神警告。 好容易挨到吃饭,陆昕终于放开她,亲热地说,“桐桐,你去隔壁包厢陪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 话音一落,沉桐如释重负,自己又能呼吸了。 包厢的门推开一点缝,飘出交谈声,几分漫不经心的散淡嚣张。 “去年我的升学宴,家里份子钱收了一百多万。” 有人揶揄,“你升学,在国外呆一年,学的什么整明白了么?” “去,你敢说不要枪手,自己毕业?” “那又怎样?我又不是继承家业的料,我爸妈连文凭都不指望我拿,不过想用学校多圈我几年罢了。”话里话外,有点无所谓,也有点落寞的意思。 “有写作业的业务,可以找我们啊。”沉桐推开门,开玩笑接了句话。她本来生得好看,又青春自信,还穿了件衬人的精致红裙,越发苗条窈窕,风彩照人。 那几个小纨绔抬头对上眼,个别着实愣了片刻,而后一个叫谭商的少年笑说,“小状元来了,小时候我们一起上的学,学校都一样,没见有什么差,好像一觉睡醒,周灵韵、邓安哲的学校是重点,沉桐考进了清斐。” 旁边人搭上他的肩膀,“高中毕业,觉皇谭少开始人间清醒。” 他们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圈子里,沉桐、周灵韵和邓安哲是比较能潜心学习的。 从初中到高中,学校不一样,各种分流也渐渐明显。不过现在聚在一起,还都愿意说一说,无非是些吃喝玩乐,变化的是,时不时注意说话适可而止。 家境相当,年龄相仿,貌似能聊到一起,又似乎不会尽兴。 沉桐抽身出来,轻轻带上门,也不知道去哪,随意没走多远,便在休息室门边止步——又碰到爸爸了。 沉适正坐在沙发上跟人说电话,脸不自觉往手机那边倾,嘴角有笑,目光柔软——“嗯,她现在在陪朋友。” “我知道,您放心,等会儿我就过去。” “我也是才从那边出来,抽空跟您说说话。” 那么依恋,那么亲昵,爸爸跟奶奶打电话时才这样。 远处突然有高跟鞋的声音渐近,像是妈妈。沉桐下意识躲到一边,陆昕进去不久,里面传出带情绪的低声争论。 “你没看见有多少亲戚?我和爸妈都忙成什么样了?你躲这自在!” “我也才出来。” “你跟你妈打电话,什么时候不能打,非得挑大家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丢下一摊子亲戚,你诚心的?” “你不能好好说话?今天非要在外面吵架?” “是,是我要在这里吵,难道你要回家当着我爸妈来吵?” “我先出去了。” 沉桐看她爸爸穿得休闲,气质干净挺拔,此时脚下却有些凌厉带风。 她没料到,今天爸爸妈妈也可以发生争执,她不大喜欢妈妈的语气和态度,等沉适远去,她站出来,“妈妈,来了这么多亲戚,你们亲亲热热的,爸爸想奶奶了,也是人之常情。” 陆昕脸色仍是难看,语气更不好,“他有人之常情,就不管咱们家的人情往来了?” (二) 家里气氛诡异,沉桐很想早点去学校,东西都检点得差不多了,哪知临了笔记本坏了。 打电话给陆昕,那边一如既往很忙,“桐桐,妈妈现在忙,我让李思下午陪你去选电脑好了,先挂了啊。” 李思是陆昕的秘书之一,沉桐学习生活不少事,都是他经手的,本来该习以为常了,这次沉桐却觉得失落落的。 沉桐想了想,换了衣服,在客厅跟虞申黎打句招呼,不待答就出了门,很是匆匆。 打车来到省地调院,这里树荫浓厚,建筑却很老旧,无高楼,看样子也不大。 大院里,右边就是省地球物理地球化学勘查院,名字很气派,与之不相称的是,白底黑字的门牌太窄小。 沉桐记得很小时候来过这里,虽然那时识字不多,但已经有了这单位响当当的朦胧意识。 门卫给她拦住,问她找谁。 “我找我爸爸,沉适。” “噢,是沉高工家的孩子,听说考上清斐啦,真了不起。这样,你打个电话给你爸爸,让他跟我说一声。” 作为“沉高工家的孩子”在这里被讨论,沉桐挺开心的,想爸爸也不是隔绝人间烟火的,竟愿意跟外人说一说家里事,于是照做,拨通手机,“爸爸。我有事找你,在你单位外面,门卫大叔让我打电话给你。” “……”那边显然没想到她会来,“桐桐,你把电话给门卫大叔。” 沉桐拿回手机,那边还没挂断,“爸爸。” “桐桐,爸爸办公室在物化院叁楼308 室,大门右手边那栋楼。” 走近物化院,沉桐自然而然地心生敬畏,有点怯怯的。妈妈的公司比这里豪气许多,她去也不曾如此拘谨。 308 室是独立的办公室,照这里办公条件来看,爸爸应该是单位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工作台前,沉适衬衫的衣袖半卷,骨节修长的手指调节着显微镜,俯身观察,身姿干净柔和,完全沉浸在工作和窗外晕出的满满晴光里,画面有宠辱皆忘的意味。 门是开着的,沉桐没敢贸然敲响。 不一会儿,沉适拿起一边的手机,看看时间,估计是想着沉桐怎么还没上来,一抬头,发现人已经站在门口了。 视线刚对上,沉桐意识一闪缩,忙转开眼,怎么说呢?就感觉尴了个大尬。 沉适把她当做客人,很客气地接待了她,引她入座,还给她倒了杯水。 沉桐颇拘束地手捧水杯,眼睛却骨溜溜地打量着她爸爸的办公室,目光最终定格在一架子各式各样的石头上,满眼好奇。 “那些都是去野外带回来的石头标本。”见沉桐有兴趣,沉适起身去标本架,从第二层上拿下一块石头,对跟过来的沉桐说,“你看,这就是祖母绿。” 沉桐瞧那包裹在石头里的点点绿意,少而浑浊,一点也不莹润碧透。 沉适笑,“这只是原石,后面需要精细的分类切割,才会成为珠宝。” 放回祖母绿,沉适又说起那些不起眼的石头,沉桐才明白其实很多都是矿石。 她爸爸娓娓而谈,没有讲堂气,更不是倾倒学识,流利轻淡得如云如水,平心静气里,沉桐感受到他对这份事业的热爱。 最后,沉适拿出一块淡蓝色的石头,指点上面的透明蓝斑,“这些叫蓝柱石,是爸爸刚工作时第一次出野外带回来的,做成首饰,也很好看。” 这块石头对沉适的意义,让沉桐心里一动,可以做成首饰的话,更似乎叫她隐隐惦记。 (三) 把蓝柱石放回去,沉适突然想起来,“来找爸爸有什么事?” 沉桐还眼巴巴望着那块石头,闻言收了心思,“噢,是,我的电脑坏了,爸爸你可以陪我去买电脑么?” 沉适稍怔,仿佛才意识到眼前人是沉桐,是他的女儿,偏偏一时想不起自己为她做过什么,乃至当下拒绝或答应,都无比陌生。 “我不会选电脑,妈妈又忙……”沉桐说得可怜兮兮的模样。 沉适点点头,看看时间,“好,爸爸还有一个小时下班,你等会。” 说着他重新投入工作,换了一片很薄很薄的石片在显微镜下。 沉桐好奇,乖声问,“爸爸,你用显微镜看什么?” 沉适一笑,挺好看,声音也很柔,“看矿,来试试?” 沉桐兴奋点头,眼睛亮亮的,沉适让开些,站在她旁边,俯身帮她调节仪器。 一块块黄的、白的、灰黑的骤然放大在眼前,形成强大的压迫感,沉桐没看惯,觉得触目惊心,手害怕地去抓沉适,“爸爸……” 突如其来的亲近,令沉适微怔。沉桐的手指软而细,这不算有力道的抓握,像贴落在他手背的,是天然的依赖之感。 沉适便没有避开,“怎么了?” “这是什么矿?” 听她语气里没有了不适的情绪,沉适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手,借着显微镜指给她看,“这是黄铁矿,这是黄铜矿,这是方铅矿,这是闪锌矿,研究好矿种,再进一步勘探矿藏,才能确定矿是否具有开采价值……” 沉桐心思不在她爸爸的话里,暗暗攥着手,似乎有种鲜明的异样感觉印在心上。 下班后,沉适关门时,沉桐提议,“爸爸,我们今晚在外面吃饭吧。” “也 本章未完,点击[ 数字分页 ]继续阅读-->> 好,你告诉奶奶一声。” “好。”沉桐很高兴,就拿出手机给虞申黎打电话,乖乖地听完她的嘱咐,然后挂断。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沉桐想也没想,“去你觉得好吃的地方吧。” 下楼梯走到二楼,转出个衣着得体,气质不俗的女人,很热情,“沉高工。” 沉适自然停步,“你好。” 她又看向沉桐,“这是?” 沉适礼貌回复,“我家桐桐,桐桐,这是楚诗然姐姐。” “哟,是桐桐啊,高考考得真好。”沉桐淡淡的,她倒不觉着尴尬,“今天怎么来爸爸单位了?” 沉适听到沉桐被夸,很觉着与有荣焉,代她答,“电脑坏了,等我去陪她选电脑。” “巧了,我也要给我家弟弟买个ipad,可我不大会挑选,要不请沉高顺道帮帮忙?” 沉桐大不愿意,但她爸爸,不是个会拒绝的人。 “桐桐想买什么电脑?”那个叫楚诗然的女人坐进车,更是聒噪不休。 沉桐不喜欢她的亲昵和热情,反应很淡,“我爸爸觉得哪个好就买哪个。” 那楚诗然一听,转而又对沉适说,“沉高,你得给桐桐买个最好牌子的,像清斐那学校,考进去的学生家境不少都很好,不能让桐桐觉得自己的生活与他们有悬殊,像ipad啦、数码相机啦之类都不能少。” 这些沉桐都有,她以为爸爸会很反感这些话,没想到他竟然听进去了,直接载她们去了某授权专营店。 沉适先帮楚诗然看好ipad,再给沉桐选电脑,挑鼠标之类的配件。 “沉高,这副耳机我送桐桐。”楚诗然把崭新包装的耳机放在柜台上。 沉适当然辞谢,“不必客气,我们已挑选好了。” 楚诗然笑,“沉高不要推辞了,我已经结过账了,家里也不缺耳机,送桐桐正好,谢谢您今天费心。” “却之不恭”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何况还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沉适道了谢,选了一个价格稍高的键盘作回礼。 沉桐却想,把那耳机带去学校,看看有没有爱心社,直接捐掉。 (四) 这想法,在她爸爸并没有顺口邀请那个楚诗然一起吃晚饭后,消弥了大半,自自在在挑选自己所需的配件。 晚饭是跟沉适在一家环境不错的快餐店吃的。 扫码点餐,菜品挺精致。因为人还满多,上菜也慢。 父女俩这样独处坐对,印象里是头回。沉适恢复成一个静默的人,沉桐不禁感慨,办公室里几枚矿石牵动出的热情,好像是上一世的事情,并不能使眼下亲情大增。 沉桐想找话,可惜她对地质一窍不通,问都无从问起。 要说点别的,不知怎么此时十分嘴拙,尬聊痕迹太重,常常把沉适弄出一副被问住的表情。 沉适是个聪明人,明白女儿想跟自己交流,于是也主动开口,到底他多了二十来年阅历,总算能维持对话。 两人间气氛渐好,餐上来后,沉桐也吃得自在,有感而发,“这虾饼好吃。” 沉适听罢,顺手把自己的那份推过去。 沉桐很自然地问,“爸爸,你不吃么?” 音落,沉适神色微凝,曲回的手指有些讪讪,低头静默地吃他的鲜菌干丝。 他本来吃东西就细,沉桐感觉现在更慢得好像味同嚼蜡。 沉适带沉桐回家,在楼下,才说,“爸爸还有一篇文章没有写完,今晚要回单位加班,你自己进去。电脑不急着用,明天我带回家。” “噢。”他说完前一句沉桐已应下,听到最后,“我自己拿回去吧,也不重。” 沉适没再坚持,自己下车帮她取电脑。沉桐的眼睛无意间就打量起她爸爸来,以前常常出野外,风吹日晒,吃小餐馆,人到中年,皮肤算好,身材不肥腻,还是个读书人的样子。 路灯明炽,落在人身上,晕出柔和的光。人情的温柔暖意,在无风燥热的夏夜里,仍显出很合时宜的熨帖。 沉桐抱着电脑进家门时,虞申黎和陆德尧正在客厅看电视、吃水果,“桐桐回来了?爸爸带你去吃什么好吃的了?” 下意识里,沉桐不想她爸爸被误会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一边换鞋一边道,“天太热,我没什么胃口,让爸爸带我随便吃了点。” “那现在又想吃的没有?让阿姨给你做。先来吃你最爱的葡萄。” 茉莉香他们家人都爱,茶几上放了一份洗净的葡萄粒。 他们家的日常吃用源源不断地买,各人顾各人就好,没有特地为谁留、为谁省的必要。 沉桐恍然明白,沉适把他的那份虾饼推给自己的用意——既然女儿喜欢,他可以省下不吃。 很朴素、很本能的爱,她当时的等闲视之,即使是无心之举,也一定让爸爸记起,微寒之家的出身,刻在骨子里的观念举止,和这个样样丰足、人人自足的家庭,始终存在格格不入。 就算骨肉之间,就算有修养、学识、品行供他安身立命,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沉桐在客厅陪陆德尧、虞申黎坐了会才回的房间。 心里堵堵的,拿出手机,给沉适发微信,“爸爸,电脑很好用,我很喜欢,谢谢爸爸。你早点休息,不要工作太晚,对身体不好。” (五) 之后,沉桐并没有感受到沉适的另待。沉适在家里待得最多的地方依然是书房,他看文献、写论文、画图纸。 夜半,沉桐觉得自己鬼使神差的,莫名跑出房间。处处灯熄,唯独沉适的书房门底透出一丝灯光,静谧得家里好像只有他俩。 沉桐去厨房,轻手轻脚温了一杯牛奶,端到沉适门前,心上踌躇,紧张地喝了口,攥攥拳,似有似无地敲门,然后压下门把手,伸进小脑袋,沉适身穿睡衣,在电脑上画图,安静又端然,光看背影,沉桐就能想象他的专注。 往前倾了倾身,玻璃杯磕在门框上,似乎,还挺有动静的。 沉适闻声点击鼠标的手微顿,回头,五官背着台灯,朦胧一片,沉桐联想到那晚的侧脸,心里一番跌撞,“爸爸……” 没头没脑的心虚,在沉适眼里,变成搅扰冒犯的无所适从,声音更轻,“怎么了?” 沉桐小步向前,把牛奶放在他手边,“看你没睡,我多煮了一杯。” 说话间,视线不期然落在沉适胸前,丝质的睡衣,宾服地贴着紧实胸膛,张力饱满,却含蓄不骇人,沉桐看得呆,自己都没意识到目不转睛里的贪婪。 沉适把牛奶杯放到另一边,手臂一动,横过胸前。沉桐恍得回醒,脸颊发热,她居然盯着爸爸的胸口失神,扶在书桌上的手指稍稍收动,羞耻感浮涌。 “睡不着?” 沉桐挠了下耳朵,顺嘴扯了个谎,“下午睡多了。” “那你在爸爸这拿本书去看?” “那我就在你这看吧。” “也好。” 沉桐想,自己貌似常常听爸爸说“也好”,什么都没有意见,在做学问时,却一丝不苟,严格严谨。 等拿书窝在书房的沙发里,被那种软软的窝心感包裹,沉适就在眼前,做他最爱的事业。 沉桐突然感觉自己融入爸爸的世界里,亲切又安心,也不看书,换了个舒适的姿势,观察她爸爸。 咯,不远处,沉适刚刚放下牛奶杯,半边杯壁上挂着细薄流坠的液体。 沉桐心里叫天,手拍额头,那杯牛奶,她好像喝过,心宁不下来,也待不住,放下书,悄手悄脚起身,回房间。 摸索出手机,搜索:见到一个人让你内心感到宁静喜悦是为什么? 第一条答案是:这样很好啊,你找到了个让你喜欢又心安的人。 沉桐心尖阵阵的麻意,这种解读是不是偏于暧昧了?这个人是她爸爸啊。 呼……沉桐躺在床上,仰脸对着屋顶发呆,乱伦,倒也没觉得这有多惊世骇俗,但是她还不大确定,不能网上说什么就是什么? 吃饭是陆家人聚得最齐的时候,沉桐马上开学,可是陆昕公司有个重要的项目,她抽不开身。 陆德尧和虞申黎两个老人家去,陆昕又不放心,“桐桐,回头还让李思送你去学校。” “我送桐桐去学校。”沉适接话很干脆。 沉桐猛地扭头,爸爸居然主动提出送自己去学校。 陆德尧和虞申黎不由地看向沉适,陆昕更是意外,片晌,“你居然会关心桐桐。” (六) 妈妈当她的面,如此冷声冷气讥讽爸爸,沉桐惊讶得握着筷子,“妈妈……” 声音虽然很轻,但情绪却明显。 “那我今天晚上订机票。”沉适面容似染了几分冷峻,对陆昕的话置若罔闻,“桐桐,早上八点半的机票可以么?十点半到,中午十二点前可以完成报名。” 别说沉桐蓦地亦惊亦喜,来不及反应。他查得清清楚楚,安排得妥妥当当,陆昕他们也怔住。 “那就这么说定了,嗯?”沉适手腕落在桌沿,只看沉桐,语似商量,眼睛里那股子不容拒绝的决然坚毅,特别有光彩,牢牢把控住了她,那种甘受钳制的浓烈兴奋感,奇异又特别。 沉桐紧紧抿着嘴,讷讷点头,“……好。” 陆昕看得发闷,他们父女俩的同声相应,在这个家里突如其来。 沉桐整晚上被一种不可捉摸的心绪缠搅,情不自禁地去揣摩今晚她爸爸的做法、态度、眼神,加以那些离奇古怪的意味。 “我当你就知道你那些破石头呢。”关上卧室的门,陆昕依然揪着餐厅上的事不放,冷着脸,语气硬得不行。 沉适叹气,“我开始关心桐桐,送她,免得你烦神,不好嘛?” “哼!”陆昕抱臂冷笑,“别把话说得这么好听,你觉得这个家待不下去,不过借口桐桐逃离一天罢了,你在利用她。” 沉适翻找出换洗用的衣物,迭得整整齐齐,很有条理地放进行李箱,陆昕说什么他都不当一回事,“随你怎么想。” 到了机场,沉桐还像做梦一样,爸爸是真的送她。 起来得早,沉桐原本想补觉,但沉适不睡,还在看杂志,一想,她和沉适下次相处还不知什么时候,就也跟着撑着不睡。 两人坐得近,沉桐假装很自然地挽住沉适的胳膊,头枕在他肩上,“爸爸,你在看什么?” 要怪就怪他们父女俩十七年都是疏离陌生的,彼此少言少语,少了谁都不是缺失。女儿天真无邪地亲近,逼得沉适的心潮异样起落,“地质杂志。” 他又是温淡平和的样子,凑着这么近看,算尚细腻的皮肤,薄薄的嘴唇翕合,柔软得很,沉桐想,上面都是那晚牛奶浓醇香甜的记忆。 “怎么不睡……”沉适稍侧脸,“会”字音发了一半,被沉桐近近盯着他发愣的模样给堵了回去。 沉桐的脸怯怯生红,也没退让,“爸爸,下次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呢?什么时候再见你。” 饶是两人不亲密,毕竟是血脉相印,这样直白的依恋,让平日饱偿孤独游离的沉适,霎时心间暖暖的,被需要,也会让人感到满足,“国庆可以回家。” “我想出去玩。”沉桐自然地拉下沉适的手,握在自己的双手里玩,好像他们亲昵了多少年了,双双习以为常。 但是,掌心里的确实是另一个生命的温度,鲜活而疏离,陌生又亲密。 沉适不自在地抽开手,“爸爸给你费用。” 沉桐低眉嘟嘴,“我有钱。” 沉适觉得自己失言,“那爸爸帮你做旅游攻略,订机票和酒店。” (七) 沉桐听后却不领情,闷闷说道,“我不想你做这些。” 姿势依然,态度阴晴变幻,沉适的心绪跟着如鲠在喉,全然拿捏不准这个女儿,不知怎样才合她的意。 因为她是沉桐,所以沉适本能地不会去敌对,而是单纯有如被针毡的胶着感,挣不破,也不能割舍。 下了飞机,机场外有清斐迎新的校车,坐上校车,满车的喜悦流溢,父女间别别扭扭的情绪才好些。 清斐西门外左侧,有一扇红色巨幅,大书:热烈欢迎来自祖国各地的2021级新同学。 车内新生被荣耀和归属感激荡起兴奋,琐琐碎碎说着要去字下打卡。 沉桐本来对此看得很淡,这会儿因想通自己拒绝沉适,脾气闹得莫名其妙,于是拉着他,请迎新的同学帮他们拍照。 沉适低瞥着脸,晴风吹动着沉桐软软的丝发,阳光在她眉梢长睫跳跃,眼底笑颜,可以想象,便心怀一开,嘴角也扬起来,没有发现沉桐挽着他胳膊,手溜下去扣住他的,却也下意识握回去。 办理好报道,行李送去宿舍,空调热水独卫,四个室友见到一个,湖南妹子。 下午沉适又为沉桐买了各种生活用品,安顿好宿舍的事,他可以回去了。 沉桐跟出来,盯着沉适的行李箱 本章未完,点击[ 数字分页 ]继续阅读-->> 张了张嘴,“爸爸……” 沉适也看了眼行李箱,道,“爸爸明天去见上学时的导师,明天下午才回家。” 地质大学在蜀河区,离清斐很远,沉桐知道,点点头,“那你回家……” 话到嘴边又忍回去,转了话风,“回家安心工作,那些小事我自己可以做。” 沉适听罢,笑了笑,想原来如此,没说什么,拍拍沉桐的背,“回宿舍吧。” 第二天晚上,清斐新生报道结束,辅导员当晚召开新生会议,安排军训之类事宜。 同学间还不熟,沉桐也不是爱结队的性子,回宿舍的路上就偏到一边,给沉适打电话。 “桐桐。”那边嗓音微哑轻弱,似有疲惫之意。 算算时间,沉适早该到家了,他这样慵倦,想是家里又生不睦,“爸爸,我国庆不出去了,放假我就回家。” 那边微顿,“也好,学校条件再好,总不如家里。” “我是想回家看你。” “……”过了更久,沉适才开腔,声音低低的,轻淡得像风,“爸爸马上要出差一个月呢,国庆可能不在家。” 沉桐手指捻着从路边摘下的树叶,“那也好。” 虽然对沉适来说,确实是好事。可是,她家这情况,怎么能说出来呢?父女俩没说话,也没挂断,呼吸浅浅萦绕。 她爸爸不去搞学问,竟跟她这样白耗时间,气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沉桐有些顶不住,更不敢问家里的事,“爸爸,你哪天走?” “七号。去打加错。”那边答得到快。 地名一听就在西部,远得很,衣食住行都会不方便,沉桐叮嘱得顺口,“那也没几天了,生活必需品要带够。” 她爸爸似乎笑了一声,很轻,但愉悦,沉桐觉得自己煞有其事地说了一句废话,爸爸一年有叁四个月出野外,会比她不知道? (八) 很快,学校开始军训,骄阳烈烈,遍地炽烤,看别人的迷彩服都似里面闷着一团湿气汗气火气。 沉桐哪受过这种罪,一到休息时间就赖到树荫下,一瓶水喝不到半天,捏着空瓶也懒得去扔。 “给你。” 略抬眼,身边坐了个人,往她这放下一瓶矿泉水。 清斐的教官不从外面请,就是自己学校大二年级的国防生。 放水人正是他们教官,叫赵衡,手早收回去了,很本分。 沉桐心里评价,兼之自己渴得厉害,也不扭捏,拿起就拧瓶盖,“谢谢,下午还你一瓶。” 赵衡发现这个女孩子挺有意思,“还我一瓶?” 沉桐喝下水,淡漠看他一眼,“两瓶也行,还是你要钱?” 赵衡觉得自己做好事,反碰了一鼻子灰,摸了摸鼻子,仍是笑笑,“倒也不用。” 中午回宿舍,妹子曹静问,“桐桐,那个赵衡单单给你递水,是不是要追你啊。” 沉桐眉头一皱,觉得这关注点无聊透顶,“不存在。” 那个见过沉适的湖南妹子时茵道,“赵衡虽然长得不错,但比桐桐爸爸差多了。桐桐,你对男朋友的要求,有没有要比你爸帅、比你爸有气质这一条?” 沉桐爬上床,脑袋刚挨上枕头,心里补充,她爸爸的学历高,学问也渊博,地质大学的本硕,又去最好的大学读了地球物理学博士,还在科研单位供职,答非所问地说了句,“一般般。” 午睡时间,沉桐不大想说,大家也都安静下来,结束话题。 睡醒才是最难熬的,要穿上午的汗衣服,刚上身那刻难受得要命。沉桐几度想听爷爷奶奶的,在学校旁边小区租个房子,搬出去住算了。 搞地质的人出野外,忙碌得很,还很危险,野生动物、险峻地势,稍有不慎都是潜在的生命威胁。 沉桐不敢常常找沉适,沉适貌似也没有天天找女儿的理由。 快到中秋时,沉桐给沉适拨了个电话,响一下就挂那种。 没多久,沉适给回过来,“桐桐。” 那边笑声朗朗,有男有女。沉桐心微凉,他正闲时也不可以给她一个电话? “爸爸……在忙么?” 沉适静心静气,手下似有动作,“也不是很忙,今天准备进山的,雪下得太大,半路回来了,在整理资料。” 他一下子说开许多,沉桐的怨气立消,“马上中秋节了,你们也过节么?” “也过,单位带了月饼过来。” 电话里言笑依旧,并没有因为沉适有来电中断,而他也没有多热切与地她聊开。 沉桐想,自己确实打扰到他工作了,“嗯,那没事了,先挂了。” 很想念一个人,明明找过他了,竟然会更加怅然若失。 沉桐又打给她妈妈,接电话的是个男的,“你好,桐桐?” “……嗯,李思么?”沉桐知道她妈妈也在忙。 “我是,桐桐,陆总正在开会呢,你有什么事么?我可以转告。” “没要紧的事,请你告诉我妈妈,我国庆不打算回家了,跟室友出去玩。” “嗯,好的。” 完了沉桐又跟虞申黎报备了下,不久她就收到两笔转账。 沉桐打开手机,自己订了机票和车票。 (九) 北方的小县城,火车站破落不堪,在太阳底下,老旧之处被照得一览无遗。 沉桐还赶上节假日的拥挤攒动,身前身后皆是人潮,她在里面昂着头,举步维艰。 好容易挤到出口处,掏出手机,大伯沉安在微信里说,他在出口左手,深蓝色外套。 沉桐回头,看到她大伯正扶着门朝里张望找她。 两人碰上头,沉桐暗自打量起她沉安,模样跟她爸爸有几分相似,浓眉大眼的,不过沉适积淀了一身的书生气,沉安多是本分憨意。 “桐桐,东西大伯帮你拎,书包也给我吧。”沉安见到沉桐非常热情,把她背的拎的一股脑儿全揽在自己身上,“车子就在前面,跟大伯来,奶奶在家可高兴着哩。” 车子是个面包车,沉安边放东西,边给沉桐解释,“山路不好走,出租车跑的少,我不放心,这车子不好,开车师傅是最稳的。” 沉桐笑了笑,她对不好走的山路,无从想象。 前面的师傅从驾驶室伸出头来,“喂,老沉,有人要拼车,少收你100 ,我多载两个人?” 沉安摆摆手,“不行不行,我包车了,接我家小侄女的,不多带人。” 说着给沉桐拉开车门,沉桐毫无意见,钻进车内。 山路崎岖,多弯道且陡峭,沉桐第一次知道路可以这样惊心动魄,座位上没有安全带,随时担心拐弯处转出另辆车,迎面而来,错让不及。 闷声苦熬一个多小时,才越镇进村,跟着沉安走了一段石阶,上到一片石坝,上面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穿着斜襟褂,双手杵拐杖的老人,颤巍巍地要向下探脚。 明明她们也视频交流过,自己叫她奶奶,现在站在这位老人面前,挽臂并行,心里想的却是她是沉适至亲至爱的人。 饭后,沉桐坐在门前场地外的竹椅上,遥望薄云淡浮的远天,和渐浅如痕的山影,慢慢晃荡的绿皮火车,比绿皮火车更差劲的面包车,感慨沉适从这北方的小山村走出去,真是好悠长的天涯道路。 “姐姐,给你吃啊。” 耳边刚落一声,一捧红红的果子被送到沉桐面前,接着就是她奶奶的声音,“小芸,山上摘的果子,不能给你姐姐吃,吃坏了,你达达要找你的。” “奶奶,你偏心,我们一直吃,你也不担心吃坏了我们。” 沉桐听着笑,拈了一颗在手,像是山楂,但没这么小的,“这是什么?” “山里红啊,姐姐吃吧,酸酸甜甜的,不要紧的。”沉芸双手捧着蹲下,“叔叔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他出差去了。” “去哪了?” “打加错。” “打加错是什么地方?在哪?” 沉桐拿出手机,用地图搜给她看,显示的位置上是很远的。 “姐姐,你等会儿。”沉芸起身跑回屋里,不一会儿拿出手机,一番操作。沉桐就看见她手机上打加错的山脉、湖水和沙滩痕迹,“这是什么地图?” “奥维啊,叔叔说他们就用这,还教我看过他工作的地方,叔叔的办公室在这栋楼里,叁楼。” 沉桐嘴角动动,冷漠地看着沉芸查找出物化院,指点出房屋、树木、道路,清晰真切。 沉适从来没有教过她这些,却教给了沉芸,恨得咬咬牙,然后逼自己放松情绪,软着嗓子,“叔叔还教了你什么?” “还教我看星星、看花草。”沉芸开心地翻着手机软件,“这些软件都是观星软件,这个是识花草的软件。叔叔说他在野外工作,没事的时候晚上看星星,白天看花草、钓鱼。他说城市里不容易看到满天星星,我们这里不一样,什么星都能看到,姐姐,今晚我们去看。” 沉桐气得发抖,沉适在她身边生活了十七年,一直是一副除了工作没有值得他上心的模样,他淡漠宁静,心无旁骛,活在理想追求里,连让他多说一句话都是叨扰。 没想到他居然还这样一面,会找许多生活意趣,乐于与小孩相处,告诉草木鸟兽的学问。 十 再往下问,指不定会问出什么惹她气的呢。 “姐姐,晚上就在门前场地上就可以看到星星,好多好亮。”沉芸急于分享那浩繁壮阔的夜空,沉浸于自己情绪的沉桐不留情地泼冷水,“我不喜欢看星星。” 沉芸对这斩截的拒绝毫不在意,“噢,那倒也是,不然叔叔怎么会不教你呢。” 沉桐眼睛一转,定定落在眼前这夺过她父爱的小堂妹脸上。 言语之意,是他们父女之间才是更亲密的,沉适会给沉桐倾其所有的教育,只要沉桐愿意要,他就毫无保留。 这种认识,不是沉适给的,是谁给的? 忽然,这个小堂妹,沉桐看起来非常顺眼可爱,“我爸爸有跟你说过我么?” 她注意到,沉芸一笑,嘴角有两个小梨涡,眼睛水盈清亮,和她自己很像。 “说过啊,叔叔说姐姐很会念书,初中和高中都是自己考进最好的学校,会自己学很多东西,他都操不上心。”沉芸说话流利,语速微扬,隐隐有骄傲之意。 但这不是沉适式的说话,她爸爸的语气是轻轻淡淡的,边说边想那种,和另一个天真孩童,说起自己的血脉女儿,样样出色,但是并无自己的功劳,言辞之间,淌满身为人父的落寞与失意。 沉桐的心柔软下来,自己是为什么来的?来看看沉适长大的地方和他温柔以对的人。 她回头,祖母坐在远处笑望自己。沉桐能感觉得到,他们人对自己刻意疏离,但是借着茶果糕点捧上了真心十足的热情。 “姐姐你不爱看星星,夜市爱去么?” 沉桐环视了下周匝的稀落人家和黄沙枯树,“这里还有夜市?” “中秋嘛,好多人都回家了,镇子上晚上会热闹几天。” 夜幕降临时,沉桐偷偷抬头,头脑瞬间清醒——银河横亘苍穹,无比慷慨地把繁星倾泻于天心,粒粒清澈如斯。 怪不得她爸爸会钟情,这繁盛璀璨的场景她都认为会终身难忘,将来她要让沉适好好教教自己。 沉芸陪沉桐逛夜市,从天际的远迈出尘,到落后小镇的光暗、烟火、气味,和飘流着“卖炒白果”“炒栗子”的种种叫卖。 现在的沉适已与此格格不入,沉桐依然觉得亲切自然,觉得自己走在沉适的如烟记忆里。 “姐姐,你有没有想吃的呀?”沉芸年纪小,未曾察觉沉桐的细腻心思,很促狭道,“敢不敢尝尝毛蛋?” “什么毛蛋?” “嘻嘻,就是鸡蛋里有小鸡。” 沉桐睁大眼睛,“这怎么吃?鸡毛也能吃。” “鸡毛都烤焦了,很香的,叔叔……” 沉桐震惊,“我爸爸也吃?” 沉芸摇摇头,“叔叔不吃,叔叔会做。” 沉桐,“……” “叔叔说以前读书的时候家里穷,卖毛蛋的价格会高一点。” 沉桐默然,沉适出现在她的世界时,永远积淀着学识的气息和光泽,他的少年时光原以为只是清贫而已,没想到落魄得像前世今生。 “姐姐你吃不下啊?”沉芸吃得齿颊生香,沉桐却捧着发愁,看着小丫头津津有味的模样,着实也想来一口,其实吧,不想着它是什么,也还好,但怎么能不想呢? 又听沉芸说,沉适爱吃炒白果,又大又香又糯,秋冬之际,捧在掌心,特别有抚慰人心的暖意。 沉桐不肯尝试,她怕自己和沉适吃不到一块来,一种不过尔尔的品评,唐突了他。 [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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