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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鱼知道】(4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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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查岗

22:00,纽约。
郁知进门后,把包搁在玄关柜上,踢掉高跟鞋,脚踩在地毯上的那一刻,才终于感到一点真正的放松。
在浴室刚卸完妆,她马上翻出手机查看未读信息。
「程聿骁:到家回电话」(19:05)
已经这么晚了,郁知犹豫着要不要直接装作没看见,手指停在屏幕上,却还是换好睡衣,坐上床,拿起手机,拨了过去。
“嘟——”
电话刚拨通,屏幕上那一行通话界面还没跳出来,下一秒,直接被对方掐断。
郁知皱起眉。
紧接着,手机又震了一下——FaceTime邀请。
郁知点了接受。
程聿骁似乎是站在某个高楼的栏杆处,领口敞开,露出截锁骨的线条,手里夹着一支烟,没点燃。
他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
但也没有笑。
程聿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知知,你晚了快三个小时。”
郁知握着手机的手顿了顿。
“刚才在加班。”她低声解释,避开他的视线,“其实,我今天回来挺早的”
“对不起。”
“嗯。”
“程聿骁,你在外面吗?”郁知试图转移话题,视线落在他的背景里。
镜头切换,露出程聿骁所处的地点。
——程聿骁站在二楼,镜头下移,是一处开阔的宅院,白色雕花门前的供桌上摆满了贡品,香火燃得正旺,几名穿着深色唐装的长辈站在台阶下,和一名身披僧袍的法师低声交谈着。
隐隐约约的,郁知能听见有人在念咒,摇铃声在一旁清脆地响着。
“这是在?”
“快过年了。”程聿骁语调慵懒,“家里请了人做法事。”
“程聿骁,你还信这个?”她忍不住问。
“我信不信不重要,家里长辈信,做给他们安心而已。”
她“哦”了一声,正要说话,镜头那端忽然晃了一下,一道软糯的童声闯进来:“哥,你系度做咩啊?”
郁知怔了一下,听见程聿骁的声音,温柔又随意:“同朋友倾计。”
画面里出现一个小姑娘的脸,睫毛又长又卷,眼睛圆溜溜的,脸蛋白净,瞧见屏幕里的郁知后,她眨了眨眼,歪着头,好奇地问:“呢个系边个?”
郁知猝不及防地和她对上了眼。
她认得这个小女孩。
——程聿骁的妹妹。
她之前在他的工作室见过一两次,好像才7岁,不算熟,但小孩精致的脸总是让人印象深刻。
可爱得像个洋娃娃。
程聿骁低眸看了她一眼,没有要避开的意思:“喊人。”
小姑娘眨了眨眼,声音软软的:“姐姐?”
郁知有点不知所措:“……嗯,你好。”
小姑娘又偏头看着程聿骁,语气天真:“哥,佢系唔系你女朋友?”
郁知:“……”
她被问得完全愣住,甚至忘了怎么反应。
程聿骁倒是轻笑了一下,目光停在郁知呆滞的脸上。
“知知?”他拖着漫不经心的尾音,似乎有点兴趣看她怎么回答。
郁知张了张唇,始终没开口。
程聿骁收回目光,敲了敲小姑娘的额头:“唔好凑热闹。”
小女孩撅唇,有些不满地躲开:“妈咪叫你落嚟拣签文。”
“拣咩签。”
“妈咪话今晚请师傅嚟做法,叫你自己去求。”
“迷信。”
“妈咪话,唔求都拣埋啦。”小姑娘歪着头,“你上年唔系自己拣左只中签咩?呢次求个上签啦?”
程聿骁揉了揉她的头:“知啦,转头落去。”
小姑娘点点头,小跑着离开,镜头里,又恢复了原有的场景。
“知知,刚刚我妹妹说话,你听懂了吗?”
郁知回答:“听不懂。”
程聿骁看着郁知,说:“她在问你是不是我女朋友。”
郁知低头避开视线,没有接话。
男人不紧不慢地看着她,语气轻飘飘的:“怎么不说话。”
郁知抿了下唇,没回应。
程聿骁等了几秒,见郁知始终没开口,换了个姿势,倚着雕花栏木,声线缓慢:“知知一般喜欢选哪个?”
郁知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签文。”
程聿骁低眸,将手上那支烟点上:“喜欢上上签,还是下下签?”
郁知低头思索了一瞬,指尖无意识地轻触着手机边缘,轻声道:“……中间吧。”
她的语气不自觉放缓了一点:“不想得到最好的,怕希望太大,也不想选最坏的……太倒霉。”
程聿骁听完,轻笑了下,嗓音懒散:“哦,我们知知是稳阵派。”
两人不再说话了
“不是。”郁知忽然开口说。
程聿骁微微一顿,眼尾的笑意浅了些,眯眼看着屏幕:“知知在说什么?”
“刚刚,你妹妹问的是你女朋友,”郁知抬眼,直视他,一字一句道,“可我不是。”
我不是你女朋友。
说出口的时候,唇齿间泛着干涩的凉意,屈起的指关节发白,像是久握冰块的钝麻感,从掌心漫上来,缓缓地渗进血管。
她一直都知道,不是,也不可能是。
女朋友。
这个词太轻浮,太温柔,太正当,像是某种对等的关系。
而她跟程聿骁的关系,从来不是。
程聿骁眼底浮着的那点笑意还在,但没再说话。
片刻后,他慢吞吞地开口,嗓音低缓:“知知,你还挺清醒。”
郁知说,不清醒的话,会有人提醒我。
空气沉了下来。
程聿骁盯着她,半晌没说话。
宅院里隐隐传来诵经的声音,远处僧人摇铃的声音回荡在冷寂的空气里,氤氲着一丝模糊不清的意味。
“真冷淡。”程聿骁说。
郁知垂着眼,胸腔里的心跳加快。
程聿骁嗓音懒懒的:“所以,知知觉得,我们是什么?”
她呼吸滞停,指尖死死扣着不久前抹完润唇膏的盖子。
程聿骁看着她,眼神松散,话语间步步紧逼:“知知?”
郁知不敢跟他对视,另一边的手指按压着被褥的边缘,沉默得像是濒死的动物,拼命让自己不露出破绽。
最终,程聿骁低笑了声,眼尾的笑意淡得都要看不清了:“行吧,随你。”
笑意晃了一下,很轻,散在了宅院的冷风里。
通话归于安静
程聿骁忽然开口:“知知。”
郁知下意识想移开镜头,程聿骁看透了她的小动作,语气散漫:“逃什么?”
郁知:“……”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知知,站起来。”
她皱眉:“什么?”
程聿骁:“站起来。”
郁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照做了。
程聿骁眯了下眼,随即轻笑了一声,语调意味不明:“不错,确实是在家。”
郁知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明白过来——他是在“查岗”。
她有点无语:“你怀疑我?”
“不是怀疑。”程聿骁懒洋洋道,“只是确认一下,看看你今天有没有乖乖回家。”
视频里的郁知穿着宽松的家居服,领口松垮,露出一截锁骨,长发散着,刚卸完妆的脸还泛着淡红。
程聿骁的目光扫过她的睡衣,肩颈线条,窗后的夜色,慢悠悠地评价了一句:“嗯,勉强算乖。”
“通常情况下,我从来都不会夜不归宿。”
“我知道。”
程聿骁歪了歪头,声音懒懒的:“知知,今晚会不会梦见我?”
郁知捏紧手机,语气平静:“不会。”
男人唇角弧度淡了些,似乎是叹了口气:“那就太可惜了。”
他没再逼她,靠着栏杆,偏头看了眼远处院子里的供桌,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地眨了下眼:“知知,我妈叫我去求签。”
郁知没接话。
程聿骁唇角弧度轻动,语气散漫:“她说,求签的时候,要想着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郁知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他笑了笑,问:“知知,你说,我该求什么?”
郁知手指抠着被子,心跳失了秩序。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程聿骁看着她,目光很深,沉默了一会儿,说:“别傻站着了,早点睡。”
郁知没动。
“知知。”他又喊了一声,声音很低,像是在轻哄她,“听话。”
郁知点点头。
程聿骁睨着她,看了几秒,说:“睡前,想想我。”
屏幕暗下来,客厅的光还亮着,落在郁知的手背上,暖色的,透着一点凉意。
手机屏幕里映出她的脸,眼神空落落的。
郁知坐在床上,盯着黑掉的屏幕,心跳迟缓得可怕。

第四十三章 既注定

程聿骁挂断电话后,再点了支烟。
时间已经不早了,他抬眼看了看墙上的老钟,指针停在11:27。
纽约比香港慢十三个小时,那边刚好是深夜。
他把烟在指间转了一下,咬在唇间,单手撑着额角,垂着眼盯着露台外那一点红色的烛光。
片刻后,轻轻吐出一口烟雾。
没人催他,也没人来找他。
程聿骁就坐在那里,仰头靠在椅背上,慢慢地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
他对这些求神拜佛之类的东西并不感兴趣。
供桌上的签筒,长辈们的仪式,母亲的迷信,这些东西他都见惯了。
过去了这么多年,一切都还是原样。
思绪被风吹散,像是飘在水面的浮萍,找不到落脚点。
过了很久,他才起身,抖了抖烟灰,将烟碾灭在烟灰缸里,拿起一旁的外套,顺手披上,缓步下了楼。
他到底还是去了。
......
这座住宅有些年头了。
一百多年的历史,十九世纪末建的,最早是他曾祖父的产业。
那个时代,南洋和港岛的生意人还带着旧家族的影子,风水、命理、八字、择日,这些东西从不会缺席。
程家原先是内陆人,往上几代从商,前朝时,移居香港,家族逐渐壮大。
上一辈人信命,信风水,做生意的讲究“顺势”,不管是老派的还是新派的商人,谁也不会轻易去违背这种“势”。
——要信命,才能赢。
这一套东西,他母亲奉为圭臬,每逢过节便要请僧人进宅,投资前都要请风水师来看过,甚至连他妹妹该哪天出生,都要算过生辰八字,挑了最好的日子去剖腹生产。
程聿骁看着长大,见惯了这一切。
可他从不信。
十六岁那年,父亲因突发病倒在了生意场,疾厄缠身,当天就进了ICU。
事情来得意外,家里给他请了三个师傅看八字,一个说家宅不稳,一个说要过“水厄”,还有一个说他命格太轻,不适合太早接触家族生意。
“贵气厚重,生来富贵,不缺财运。但少年不得承家,宜远不宜近,早涉家业,反有阻碍。”
这是那些所谓大师为他算得命。
还有一个说:“此子命贵,不缺富贵之气,然姻缘浅薄,情深则难全。”
程聿骁当时跪在祠堂里,冷眼听着,觉得可笑。
“情深则难全?”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给他算桃花。
家族产业失了主心骨,没多久,股价跳水,公司被调查,家里的部分资产连夜转移,那段时间,全港的财经报纸铺天盖地写着程家的新闻。
母亲握着那几张八字纸,对助理说:“去办手续。”
他被家里安排送去了美国,再回来的时候,程家已经重新站稳,舆论平息,一切回归正常,生意继续做,风水照旧看,长辈们仍旧信着那些东西。
程聿骁后来很少再想起那些风水师的话。
“命格轻”“孤星”“桃花煞重”“名中缺水”这些字眼,听起来玄而又玄。
当他后来重新站在这栋宅子里,母亲安排人请他回来过年,他才偶会想起,这些话在他的人生里,似乎从未应验过。
他的父亲没死,用钱砸进去的医疗资源让他恢复得很好。
程家覆灭只是媒体的猜测,资本市场运作得依旧顺利。
他的人生也没有受影响,甚至比很多同辈人都走得更快,更远。
有些东西,不是求签能求来的。
他只信人,信手段,信能握在手里的东西。
......
天井四方,院子铺着青石砖,正中间摆着一座铜炉,檀香在炉内燃了整整一天,灰烬簌簌落下。
供桌上摆满了红烛、贡果、玉雕的香炉,金箔的符咒压在长辈们焚香祈福的供品下。
小时候,他被长辈推着双手合十,低头听法师念咒,如今站在这里,看着这一切,眼里早已没有什么波澜。
长年不灭的烛光把人影投在白墙上,摇晃着,像是走不出去的旧梦。
程聿骁停在供桌前,漫不经心地拿起颗橘子,指腹沾了一点淡淡的果香,偏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僧人
灰色僧袍的老者静静地站着,合掌而立,目光沉静。
是旧相识。
十六岁那年,算他命中姻缘浅薄的那位。
程聿骁:“师父,一大早就被拉起来,辛苦。”
圆智法师合掌,目光平和:“施主愿意下来,才是真的辛苦。”
程聿骁轻嗤了声,半剥开的黄色橘皮在指间晃了晃,掀起眼皮:“今年又要求签。”
“施主若不信,可以不求。”
“既然来了,总得做做样子。”
程聿骁低头剥了一瓣橘子放进嘴里,缓缓地嚼着,过了一瞬,才开口,“来吧,看看今年的运势。”
他伸手握住签筒,指尖扣着木质的边沿,低眉摇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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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求什么?
财?不缺。
权?有的是。
身体健康?事业顺遂?这些事情,都是可以靠人力掌控的,何必去求?
感情?
......他从不把这两个字放在心上。
竹签在筒壁间轻轻碰撞,簌簌作响。
铜炉上方的青烟散得慢,远处半山钟楼的钟声遥遥传来。
程聿骁闭上眼。
最想要的……是什么?
画面缓缓浮上来。
女孩坐在哥大的教室里,课刚结束,便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低头看手机,动作迅速得像是随时准备跑路。
她没什么时间浪费,下了课就火急火燎地往外赶,手里捏着一本教材,步子快得像要踩起风。
那时候的郁知整天忙着赚钱,还没进他工作室兼职,两人没什么交集。
她的小日子有自己的秩序,每天的时间被算计得精细,生活独立,思维谨慎。
她离他很远,很远。
竹签继续轻撞,程聿骁握着竹签筒的手指有些松泛。
然后,画面突兀地变了。
郁知跪在床上,头发凌乱,裸着身子,肩胛骨绷紧,死死咬着牙,不肯服软。
他握住她的脚踝,把她拖得更近了一些,她的手指死死扣住床单,明明快哭了,却还是固执地瞪着他,一字一顿地骂:“还做?!程聿骁,你是傻逼吗?”
那时候的他差点笑出来。
知知太笨了,只会骂他这几句。
他在女孩后颈留了个牙印,虎口揪起她的脸:“知知,你再骂一句试试?”
郁知闭上嘴,死死地瞪着他。
一只困兽,明明被他按在掌心里,却还想反抗。
程聿骁的呼吸变轻了,脑海里最后浮现的,是郁知的声音。
签筒轻摇的声音变得更细微了些,周围的香火翻腾,空气里全是沉木和檀香的气息。
......操。
……他这是在干什么?
求签的时候想着这些东西?
想欲望,不好。
但也不算意外。
毕竟是他妈说过的,要想清楚自己要求的东西。
可这算什么?这是自己想要的?
程聿骁想。
闭着眼,他的眉骨轻轻蹙了一下。
他自己也觉得荒唐。
可是这种东西,怎么能求?
签筒忽然一顿
——“当啷。”
一支竹签掉落在红色桌布上,滚了一圈,最终停住。
程聿骁睁开眼,低头看着那支竹签。
他突然有点不耐烦。
竹签在掌心转了圈,他漫不经心地推给圆智法师:“师父,看看吧。”
.......
“此签为中签,然途中风浪难测,施主所求,所得未必为所愿。”
烛火映在苍老的僧者面上,铜铃轻轻晃动,光影浮沉。
程聿骁的目光落在供桌上的竹签上:“这些签词,看起来,不像是个好签。”
“何以见得?”
“风浪,归岸,这种词用在感情上,听起来是在折腾。”
僧者转动佛珠:“情之一字,若是心甘情愿,便无风无浪,若是存了挣扎,再好的姻缘也难以顺遂。”
“施主,所求虽得,然路有风浪,情深则难全。”
程聿骁嘴角仍挂着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怎么,还是这句话?
“施主不曾信过,又何必问?”
“师父怎么就知道我一定是在求姻缘?”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自己求的是什么。
圆智法师不答反问:“那施主求的,真的是运势?”
程聿骁没有立刻说话。
他当然不会承认。
承认什么?
承认他在求姻缘?承认他心里想到了某个人?承认他在抽签的时候,闭着眼,脑海里浮现的,竟然是郁知的模样?
程聿骁舌尖轻抵上颚,低低笑了一下,语气懒散:“师父这话说得……可太不准确了。”
圆智法师语调平和:“贫僧未曾言错。”
程聿骁挑了挑眉,无所谓地掀了下眼皮:“哦?师父未免太自信了。”
他顿了顿,靠在供桌旁,嗓音散漫:“我可没求姻缘。”
圆智法师:“既如此,便是贫僧误解了。”
话音落,僧者缓缓垂目,轻声道:“施主心中所思,落在签上;施主所愿,早在心里。”
程聿骁偏头,似笑非笑,“什么答案?好的还是坏的?”
圆智法师合掌:“施主所求未明,如何断好坏?”
程聿骁沉默。
圆智法师伸手从置物袋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红封袋,从供桌上推向程聿骁。
“此物与你有缘。”
程聿骁盯着那艳红的封袋,眼神微暗:“什么意思?”
法师轻声道:“此物,不解,不释,不言。”
程聿骁眯了眯眼,手指按在封袋上,没有立刻拿起来。
“故弄玄虚。”
法师微微一笑,合掌:“施主可收,可弃,可待。”
铜炉里的香灰簌簌地落下来。
程聿骁盯着那封袋,手中拿起的却是竹签。
他静静地看着手里的竹签,指腹一遍遍地摩挲着刻痕。
忽然的,他想起郁知,想起她在电话,迟疑了许久才低声说:“……我也想你。”
程聿骁轻笑了声,抬手把竹签放回供桌上,拿起红封袋,塞进风衣口袋里,声音懒懒的:“随缘吧,风浪也挺有意思。”

第四十四 章进阶

清晨的冷风割在人脸上,刺骨潮湿。
郁知拢紧围巾,踩进人群熙攘的地铁站,低眸看着手机,眼神落在昨晚的通话记录上。
——知知,你觉得,我们是什么?
——知知,今晚会不会梦见我?
程聿骁的声音隔着听筒,不断地在她耳膜里回响。
游刃有余,轻描淡写。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映出女孩有些青白的脸色。
显然是昨晚没睡好。
郁知猛地回神,将手机揣进兜里,闭上眼,逼自己专注于地铁里播报的站点信息。
不想了,这没什么好想的。
但这股低沉的情绪仍旧像是钝重的水雾,盘桓在胸口,挥之不去。
到了公司,郁知坐在工位上,开机,点开邮箱。
又是空的。
指尖停顿了一秒,心底那点无名的烦躁又往上涌了几分。
郁知用力吸气,摁下去。
工作,先工作
市场开盘后,交易员区彻底炸了。
摔笔的摔笔,敲着键盘骂人的骂人,为数不多几位安静的,低头盯着屏幕,脸色难看得像是吞了一整桶苦咖啡。
郁知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心跳莫名变快。
她强迫自己投入工作,盯着屏幕上的数据,可脑子里仍旧存着一团挥之不去的杂音,时不时地响起。
程聿骁的声音,倚在露台上淡笑的模样,他懒散又漫不经心的问句。看更多好书就到:l ameiwu.c om
郁知烦躁地攥紧鼠标,指关节泛白。
市场震荡,交易员的骂声此起彼伏,Ethan靠在椅背上,嘴里叼着速溶咖啡袋,闲散地开口:“资金流走了,市场又要崩。”
郁知耳朵嗡嗡作响。
她低头,手指紧紧扣着电脑边缘。
这股子烦躁到快要让她头脑爆炸的情绪一直延续到夜幕降临的加班点。
坐在工位上,耳边是交易员低声汇报市场变动的声音,混杂着键盘敲击的节奏,整个空间都是高强度的工作氛围。
数据还没调整完,可郁知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
她受不了了。
索性直接站起身,抱着电脑,往交易室最角落走去。
那里堆着几个闲置的显示屏,光线比其他区域暗一些,远离主流交易员的讨论区,不至于太吵。
郁知走过去,蹲下,单膝曲起,背靠着墙,把电脑抱进怀里,下巴搁在膝盖上,肩膀收着,整个人蜷缩起来。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像极了一只被惊扰的流浪动物。
炸着毛,缩着爪子,试图在这片吵闹的钢铁森林里找到一点可以喘息的空间。
额前的碎发被静电撩起,耳后别住的发丝在一天的高压之后早已松散下来,几缕发丝在头顶毛茸茸地翘着,随着郁知的颤动的呼吸起伏。
光线从交易室另一端打过来,在她半张脸上映出淡淡的暖色阴影。
郁知盯着地面,眼神涣散了一瞬。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电脑边缘,思绪飘得很远。
她今天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好像太容易被情绪影响了。
她的上司,不是说过么。
——学会把个人情绪从工作中剥夺出去。
可眼睑在发涩,太阳穴隐隐作痛。
郁知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昨晚的那通电话,今天的工作,所有的噪音,层层迭迭地压在一起,像是搅乱的水渍,扩散不开,又无处发泄。
她不该这样。
她应该冷静的
郁知埋下头,缩起肩膀,试图缓解那股无处安放的紧绷感。
安静,给自己几分钟的时间安静就好。
可惜,她的安静只维持了不到两分钟。
一片阴影罩下来。
郁知察觉到头顶的光变暗,抬起头,对上一双居高临下的冷漠眼眸。
陆琛站在她身前,西装外套松垮地搭在臂弯,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腕骨线条冷峻,眸底没什么情绪。
“郁知。”
郁知怔愣,屏住呼吸。
他目光落在她怀里死死抱着的电脑上,又扫了她缩在角落的模样,眼神平静。
“带着电脑,跟我走。”
郁知迟钝地眨了一下眼。
她没动。
陆琛低眸看着她,薄唇轻启:“听不懂?”
她这才回过神,连忙从地上站起来,怀里抱着的电脑差点滑下去,慌忙扶住,重新抱在怀里。
她跟在陆琛身后,穿过喧嚣的交易员区,周围的人还在骂市场、吼模型,Ethan朝她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她没回应,低着头,跟着男人进了办公室。
门合上。
嘈杂被彻底隔绝。
彻底的安静。
安静,干净,像是另一个世界。
她怔怔地站在门口,一时间有些恍惚。
刚才还萦绕在脑海里的那些杂乱思绪,像是被人硬生生拽走了一样,连一点残影都没剩下。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刚刚在烦什么。
她的世界瞬间只剩下了一件事——工作
“坐下。”
郁知顺从地落座,电脑摆在办公桌上。
陆琛把一份文件扔在她面前,淡淡开口:“重做。”
郁知抬头:“哪部分有问题?”
陆琛瞥了她一眼:“市场资金流向。”
郁知闭了嘴。
好像昨天晚上,陆琛似乎是讲过资金流的核心分析逻辑。
“好,我马上改。”
郁知低头,把注意力迅速转移到屏幕上,翻开报告。重新整理。
半小时后,她再次提交。
陆琛坐在办公桌前,让郁知看屏幕,上面标记了几行数据:“比之前好,但你可以更精准。”
郁知站在他身侧,默默点头。
“资金流数据,不是单靠图表可以判断的。”陆琛点开了数据,“资金持仓变动,看这个。”
郁知的目光随着他修长的手指落在屏幕上,皱了皱眉。
她沉默地思考了一秒。
“懂了?”
郁知抬头,看着男人沉静的眉眼,轻轻点头:“懂了,陆总。”
今晚,她留在了陆琛的办公室加班
“郁知。”
“以后别蹲在角落。”
“交易室是工作的地方,不是庇护所。”
郁知没出声,指尖攥了一下鼠标线。
过了一秒,她低低地“嗯”了声
第二天,郁知进公司,一脚踏进交易员区时,脚步顿住。
桌面干净得不正常。
是空的。
笔记本,文件夹,还有她昨晚整理的资料,全都不见了。
郁知一瞬间愣住,目光缓缓扫向四周。
交易室的空气依旧忙碌,Ethan在低头回邮件,旁边的分析师在敲代码,没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她缓慢地转身,指尖捏着桌沿,隐约猜到什么。
她顺着心里的猜想,走到长廊尽头。
郁知看到了自己的电脑。
她的工位,被搬到了靠近会议室外,最近的一个办公位。
直线距离对着的,是陆琛的办公室门口。
属于专属助理的位置。
她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
“哇哦。”
半晌,郁知听见Ethan的声音从后方懒洋洋地响起:“助理大人,终于回归应有的位置了?”
郁知回头,Ethan托着咖啡杯,眼神促狭,朝她扬了扬下巴:“昨晚,Boss让行政搬的。”
郁知心脏骤然收紧。
有相熟的同事从工位探出头看她:“Boss终于记起有你这么个助理了?”
郁知嗯了声,盯着自己的新座位,看了一秒,抿紧唇,沉默着走过去,把东西放下。
她刚坐下,电脑还没开,耳机里忽然响了一声。
——新邮件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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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亮起。
登陆界面。
她输入密码,邮箱自动同步,几秒后,页面刷新,新的工作邮件跳出。
【陆琛:晨会前,把市场新闻汇总发给我。】
盯着看了会儿,她忽然觉得,心底那点焦躁的情绪没了,连今早睡醒时疲倦感也被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填满。
不是兴奋,也不是特别开心。
低头,敲下第一行数据。
郁知想,今天,好像没空去想别的人了。

第四十五章 助理的日常

郁知领到工资的那天,纽约刚下过一场雨。
她站在ATM机前,屏幕上显示她在这家基金公司拿到的第一笔工资。
8,500美金。
她盯着这串数字,静默了两秒,按下“确认”键。
郁知有点恍惚。
不是钱多到震撼,而是她人生里第一次,靠自己赚到这么大一笔钱。
以前,她等着每个月的助学金到账,去跑腿兼职,靠程聿骁“照顾”在纽约度日。
从贫穷到有钱的过程,一半靠自己,一半靠别人。
或许是因为得到大部分金钱都是来源于外界的缘故,在郁知眼里,金钱无非就是生存工具,没有时痛苦,习惯了就麻木。
她曾经对富人的世界有种冷漠的厌倦,觉得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无聊。
但真当有赚钱的机会摆在面前,她肯定是第一个跑去抓住的。
就像现在,银行卡里躺着换算成人民币能有好几十万的工资,最近心底的堆积许久的烦闷情绪在这瞬间通通消散不见。
抬头,郁知看到了ATM屏幕上倒映出的自己。
皮肤比以前更白了点,一头长发松松散散地垂在肩上。
气色好了太多。
以前她到处去兼职,见谁都想在心底吐槽几句,脸上总是带着倦意和冷淡,
可现在,她的眼神不再死硬,嘴角也没那么紧绷,指甲也涂了甲油,今年流行的深栗色。
贫穷的时候,她能勉强维持体面,是因为她什么都不敢要。
可一旦拥有选择的权利,人的欲望就变得温柔且具体。
这些都是钱带来的变化。
也没什么好否认的,郁知从来都知道,自己对钱是诚实的。
甚至,连程聿骁那通让她纠结了好几天的电话,现在也变得有些无足轻重了。
郁知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直至手机传来信息的提示音。
她低眸:「Ethan:午休时间都过了,你人呢?老板在找你。」
关掉手机,郁知转身离开,唇角的弧度不自觉地翘了一点。
她是真的高兴。
......
助理的工作日常,是从一封封冷淡的邮件开始的。
【陆琛:晨会前,市场新闻。】
【陆琛:债券收益率曲线,整理数据。】
【陆琛:会议纪要,十五分钟后。】
邮件简短到没有多余标点,冷淡得就像是机器发出的指令。
郁知在一周之内迅速适应了这种节奏,每天打开电脑,检查邮件,整理数据,把重要文件送到会议室,按时交付简报。
早八点,会议室的灯亮起,交易员们穿着衬衫,端着咖啡死撑,陆琛坐在主位,目光扫过文件数据,偶尔提问。
他不问废话,只问核心。
利率政策怎么影响市场?通胀预期如何变化?资金流向出现了什么新趋势?
郁知坐在临近他身侧的第一个位置,拿着笔记本,记录下所有的要点。
她在听,也在学。
......
清晨,茶水间。
Ethan:“郁知,你有没有觉得,Boss他……”
“说话没感情,眼神像机器人。”郁知接道,低头按咖啡机的选项:“你在说老板坏话。”
“废话,我当然在说。”Ethan低声,“他上个月光是改我们的策略模型,就改了叁十次,叁十次!”
郁知:“……听起来很符合他的风格。”
Ethan叹口气。
“其实......他对我也一样。”
Ethan转头看她。
郁知:“上次他改我的市场简报,只说了两个字——‘重做’。”
她学着陆琛那种冷漠、不带起伏的嗓音,轻轻复述了一遍。
Ethan笑了:“太像了,完美。”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举杯碰了下。
结果,碰杯声刚落,身后就传来一声冷淡的嗓音:“你们在聊什么。”
郁知跟Ethan同时僵住,缓缓地转过头。
陆琛站在门口,神色如常,看着她。
……完了。
郁知试图解释:“陆总,我......”
“晨报做了吗?”
“做了。”
“半小时后,进办公室。”
Ethan站在旁边,低着头,拼命喝水。
等陆琛的身影的消失在二人视野,Ethan才低声道:“……你说,Boss听到了多少?”
郁知喝了一口咖啡:“你觉得呢?”
Ethan:“……”
他们的职场生涯可能就此结束。
.......
接到去要陪陆琛去参加跟别家金融公司合作的会议通知时,已经快临近下班了。
今天郁知本来不用加班的。
“我也要去?”
陆琛语气平静:“助理职责。”
“会议结束,你下班。”
郁知默默起身,抱着文件跟着他进电梯。
下楼后,他的车停在大厦门口,司机替他拉开后座车门。
郁知站在原地,看了一眼车标。
阿斯顿·马丁。
郁知沉默,正准备去拦出租,男人淡淡看了她一眼,语气不急不缓:“你想迟到?”
郁知咬牙,弯腰坐进去。
黑色皮座,车内安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她规规矩矩地坐在一侧,拿着文件挡住部分身躯,尽量让自己融入座椅
会议在华尔街一栋高楼的顶层进行,落地窗外是曼哈顿冬日的天际线,灰白交错的云层下,金融中心的脉动清晰可见。
郁知坐在会议桌末端,翻开笔记本,手指在键盘上敲字,记录着整个谈判的节奏。
陆琛与对方基金的负责人交谈,嗓音冷静,话语精准,没有一句废话。
这是郁知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他的谈判风格——直接、强势,掌控全局。
对方的高管一度试图改变节奏,被陆琛轻描淡写地打断,精准切回核心话题。
不到一个小时,谈判结束。
郁知在笔记本上打下最后一个句号,会议桌上的沉默被短暂的握手交谈声打破。
她抬头,陆琛朝对方颔首,眼底仍然是不化的冷漠,转身时,视线瞥过她的方向。
“走了。”
郁知合上笔记本,迅速起身,跟着他离开。
大厦门口,冷风呼啸。
郁知又准备去拦出租车回家,肩侧的风压一变。
车子缓缓停在她身边,车窗降下,陆琛侧眸看她。
她怔住。
“上车。”
郁知拉开车门,坐进副驾,车内暖风开着,玻璃上浮着一层薄雾。
她低头系安全带。
陆琛手握方向盘,偏头,安全带扣正好系上,他踩下油门,车子驶入曼哈顿的主路。
郁知看了他一眼。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觉得,老板还是挺有人文关怀的。
工资给得多,加班工资也不少。
嗯......
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接近。
......
某天加班到凌晨,郁知坐在办公室整理市场数据,眼睛睁不开,靠在椅背上伸懒腰。
陆琛路过,看了她一眼:“做完再走。”
郁知困得不行,继而趴在桌子上,顾不得形象:“陆总,我还年轻。”
男人停住脚步,眉眼微抬,看向她:“嗯?”
她撑着头,半梦半醒地感慨:“但我觉得我再这样加班几年,就能直接从办公室调到太平间了。”
陆琛盯着她两秒,似乎在思考她这句话的合理性。
过了一会儿,他竟然点了点头,语气轻描淡写:“合理。”
郁知彻底清醒了:“……?”
......
高薪好处不少,但代价也有,比如,忙起来,就容易忘了要按时吃饭。
夜里20:00,郁知坐在陆琛的办公室,低头改市场简报,屏幕的白光映在她脸上,眼神发直。
她今天没吃一顿正经饭,胃里空得发酸,低血糖快要犯了,手指摁鼠标的频率都变慢了。
她站起来想去倒杯水缓缓,才迈一步,眼前忽然一黑,天旋地转。
脚下一个踉跄,她还没反应过来,手腕被人扣住。
“郁知。”
嗓音低沉,惯常的冷淡。
郁知艰难抬头,对上陆琛的眼神。
男人单手扶着她:“低血糖?”
“嗯。”
“没吃饭?”
“早上吃过了。”
“......”
郁知张了张嘴,刚想说“没事”,胃里忽然绞了一下,痛得她吸了口冷气。
陆琛垂眸,看了她一秒,手腕轻松一转,带着她往外走。
郁知懵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牵着往外走。
电梯里,她回神,看着自己被上司半拎着的手腕,心里浮现出某种微妙的情绪。
“去哪?”她迟钝地问。
“餐厅。”
郁知顿住:“……不用。”
“郁知,你应该清楚。程聿骁托我照顾好你。”
“......哦。”
郁知盯着他侧脸,声音干巴巴的:“老板,你照顾人的方式就是用拽的?”
餐厅是金融区某家会员制法餐,郁知看着菜单,胃疼更严重了。
她坐下,盯着桌上的菜单,试图挣扎:“我想吃叁明治。”
陆琛瞥了她一眼,低头翻菜单:“没有。”
她犹豫:“那汉堡?”
陆琛:“不行。”
她深吸口气,忍着胃疼:“意面呢?”
男人终于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语气不变:“你想明天直接进医院?”
“……”
郁知放下菜单,沉默地看着他,颇有点生无可恋的表情。
“那我吃什么?”
陆琛翻过菜单,冷淡道:“白鱼配清汤。”
郁知:“?”
“你带人来吃饭,是不是该问我想吃什么?”
“是。”
“可我想吃的你都不让吃。”
“嗯。”
郁知:“……”
她靠在椅背上,眼神空洞地盯着餐桌,资本主义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等菜时,她手托着下巴,看着陆琛,问:“陆总。”
“嗯。”
“你是不是没有心。”
男人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酒,薄唇微动,嗓音平缓:“没有。”
郁知:“……”
她默默转回去,盯着桌上的餐具。
“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好。”
......
午休时间,郁知一边翻阅市场新闻,一边小口吃着叁明治,耳边是同事们的聊天声。
“郁知,你觉得老板难伺候吗?”
她一怔,抬头看向提问的Ethan,没太明白这问题的意思:“什么意思?”
“你是唯一一个每天进他办公室还能活着出来的。”Ethan夸张地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别人被叫进去,基本出来脸色都不好看。”
旁边的同事笑了一下:“说真的,老板对你是特别的吧?”
“反正我从没见过陆会带新人。”
郁知低头咬了一口叁明治,表情波澜不惊:“……你们想多了。”
她自己都不太确定。
......
周五下午,会议结束,郁知站在办公区外,低头整理文件。
她刚整理好手里的报告,抬头准备走回工位,却在会议室玻璃门的倒影里,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陆琛站在办公室里,低头翻着文件,眉骨蹙了下,似乎在思考什么。
神情仍旧是惯有的冷淡。
然后,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忽然抬头,看向玻璃的方向。
两人的视线在倒影里短暂地碰上。
郁知抱着文件的动作有一瞬间的慌了,心跳失衡。
她迅速低下头,抱着文件离开。
身后,男人依旧站在那里,手指翻开文件夹,神色平静,看不出情绪。
.......
凌晨一点半,会议室的灯还亮着。
郁知坐在会议桌前,一手撑着额角,眼皮打架,文件还摊在桌上,数字和模型在眼前乱跳,最终变成一片模糊的光影。
她是真的困了。
“睡着了?”
低沉的嗓音从对面传来。
郁知猛地睁眼,发现陆琛正坐在会议桌对面,手里的笔在指尖轻轻转着。
她迟钝地回神,坐直身子,努力让自己显得清醒一点。
“没有。”郁知尽力维持助理的体面,“我在想事情。”
陆琛挑眉:“想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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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资本主义为什么会迫害我。
她没说出口。

第四十六章 新年「上」

2013年2月19日,国内除夕。
郁知坐在工位上发呆,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桌上的礼盒。
绸缎包装,银色丝带,礼盒上的暗纹低调奢华,某家奢侈品品牌女士成衣系列限量发售的春季礼盒。
浅色卡片插在丝带下,用钢笔写着行字:「“知知,新年快乐。”」
落款:程聿骁。
郁知并没有要拆开的意思。
她盯着卡片看了一会儿,把它抽出来,合在掌心里。
没拆盒子,也没有丢掉,手指沿着包装的边角慢慢滑过,最终将它推到办公桌角落。
放在桌上,占着地方,看得见,也碍眼。
手机信息铃声不断响起,屏幕跳出熟悉的名字:郁瓒(未接来电9)(未读信息23)
点开,信息app里满屏的红点。
【姐,公司合作谈完了,今天除夕,等你下班,我去找你,我们一起过年好不好?】
【姐,接电话。】
【姐,你就这么不想见我?】
【姐,回个话,别不理我。】
消息连着,几乎没有间隙。
翻完所有的信息,郁知的神情没什么波动,片刻后,她抬眸。
从身侧打来的光线晃得有点亮,郁知转头瞥了眼,看见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
这个点,国内的年夜饭大概早就开始了。
手机反扣在桌上,郁知打开文档编辑晨报。
今天,她谁也不想理
过年。
这个词对郁知来说有点陌生了。
她小时候还挺喜欢过年的。
在她妈生病之前。
后来,每年的春节没了团聚欢庆的由头,日子还穷,郁知就不喜欢了,但也照旧和郁瓒年年都过。
有钱没钱,年得过。
这是她妈说过的话。
再后来,到了纽约,她的年就变成了电脑前的冷光,破旧公寓里单调的空调声,或者一个人蜷在被子里,看窗外的雪花飘落。
叁年了。
她已经连续叁年,都是自己一个人在纽约过年了。
动了动鼠标,郁知继续修改文档。
手机又接着震动了几下,她没去看。
桌角的礼盒安静地躺着,绸缎的包装映着光,抽出来的贺卡孤零零地夹在鼠标垫下,露出程聿骁写着“新年快乐”的字迹。
郁知的睫毛颤了颤,随即继续输入数据,页面上的内容更新了一行。
她想,今晚也许可以晚点回去,或者,干脆不回去
22:06,郁知坐在上司办公室,听他指出自己所交的报告中的错误。
“市场波动是资金流向决定的,利率的长期趋势不能单看期货定价”
陆琛的声音沉稳,每个数据的变动原因都被拆解得精准,毫无冗余。
可郁知没有听进去。
她的耳朵捕捉到了所有的声音,脑子却像是被填充了一团空白,思绪被拉扯着,浮在半空中,没有落点。
光从天花板洒下来,落在桌面,文件,笔记本,她的手指。
这一刻,郁知什么都没想,甚至连在走神这件事,都没有意识到。
直到陆琛的声音停住,唇间吐出她的名字:“郁知。”
郁知回过神,睫毛颤动,片刻后,低声道:“……抱歉,陆总。”
“在想什么?”
郁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对面的男人也没有再问。
郁知放下笔,指尖扣着纸页的边缘,忽然开口:“老板,今天是除夕。”
空气骤然变得沉默。
陆琛没说话,目光落在她身上。
郁知低着头,搭在笔记本侧页的手蜷紧,轻声问:“你以前,怎么过年啊?”
“不过。”
这次,陆琛回答了。
“哦。”
“那你家里人呢?”
“他们过。”
郁知点点头,没继续问下去。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会儿。
“你呢。”
“嗯?”郁知抬眸,对上男人平静的双眸。
“小时候过,后来就……不太过了。”郁知声音低低的。
话说出口,郁知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放空状态下说了些什么。
她怎么能跟老板聊这些?
嘴唇动了动,郁知开口:“其实,老板,我——”
“今年也一样吗?”
郁知低眸,她想到了郁瓒。
“……原本是。”
“现在呢?”
郁知摇头:“不知道。”
陆琛看着坐在他对面,低着头的郁知,沉默了几分钟,随即放下笔,将翻开的文件夹合上,声音平淡:“走吧。”
郁知一怔,没反应过来:“去哪?”
陆琛起身,扣上西装外套:“时间太晚,能买的东西不多。”
郁知还站在原地。
陆琛瞥了她一眼:“过年。”
直到站在超市货架前,郁知的脑子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居然跟她的上司,陆琛,站在纽约深夜的超市,推着购物车,挑选过年的食材。
一种不真实的荒谬感从背脊攀上,连心底那点低落的情绪都被取而代之。
就挺奇怪的。
深夜的超市,空旷,货架上的东西倒是满满当当,零零散散是有几个顾客。
郁知停在冷冻食品区,目光落在整排的速冻水饺上。
“老板,这个?”郁知提起一袋,问。
还没等身侧的男人说话,郁知伸手翻了一下包装袋,又放回去。
“算了,还是现包吧。”
“嗯。”
两人走到生鲜区,郁知挑了些菜,又拎起一盒肉馅,放进购物车。
她偏头问:“玉米还是虾仁?”
“都行。”
郁知抬眼,语气慢了一点:“老板,都行是个很敷衍的答案。”
陆琛看着她,眼神平静:“你选。”
“”
郁知犹豫了下,最终拿起盒青虾,推着购物车继续往前走,转身要进入下一个货架前,身旁的男人开了口:“缺面粉。”
郁知的步子停住,转头缓缓看他,心底有个猜想:“老板,你家是不是也没有调料?”
“嗯。”
郁知表情变得有点微妙,忍不住嘟囔了句:“果然是资本家。”
陆琛显然听见了,挑眉:“资本家?”
郁知推着购物车往前走,头也不回:“资本家家里什么食材都没有。”
陆琛的声音平淡地落下:“资本家只吃现成的。”
黑色轿车驶入上东区,一路开进一片僻静的街区,在一幢独栋住宅前停下。
纽约最贵的地段之一,四周静谧,周围建筑风格古典,青石砖上铺着薄雪,树影在夜色中拉长,映在街灯的冷光中。
郁知跟着陆琛下车时,才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第一次,踏进自己老板的私人空间。
陆琛家的装修风格跟他很像,极简风格,米白色的沙发,深色原木地板,大理石壁炉除了必要家具外,再无其他。
整个空间宽敞,克制,浓烈的精英风格。
郁知在玄关站停,拎着装着饺子馅料的小购物袋,有点不太自在。
垂眸,看着自己鞋尖沾着雪水的痕迹,心里有些微妙的割裂感。
迟迟没进去。
屋内暖光倾泻,落在郁知脚边,隔着一条模糊的界限。
陆琛已经进去了。
他转身回来时,手上握着玻璃杯,杯壁透着冷凝水的温度,视线平静地落在郁知身上。
“怎么?你要一个人做?”
郁知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男人眉目松弛,嗓音低沉:“饺子。”
他后又淡淡补了一句:“资本家不会做饭。”
郁知怔住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刚刚超市里的事。
——资本家只吃现成的。
这人居然真的顺着这句话演下去了。
“资本家不做饭,资本家等着吃?”
陆琛低眸,看着女孩没什么表情的脸,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做。”
郁知盯着他,被他这幅“高高在上的资本家”的样子气笑了,抬手,从购物袋里摸出盒虾仁,直接塞进陆琛怀里:“你包。”
开放式厨房的灯光落在案板上,映出细碎的光影。
郁知低头调馅,把虾仁和蔬菜拌在一起,手腕轻轻翻动,将它们混合成均匀的状态。
视线也在无意识地往身侧瞥——陆琛站在料理台前,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腕骨,线条干净利落。
她的上司绝对不像是沾过烟火气的人,但此刻,这双掌控资本市场的手,正认真地翻着一张饺子皮。
两分钟后,资本家的第一个饺子躺在案板上。
皮薄馅多,外七八扭的半立在案板上。
整体形状惨不忍睹。
丑得令人发指。
郁知盯着那松松垮垮,边缘开裂的惨烈造型,沉默了叁秒。
然后,笑出了声。
起初的笑意很轻,郁知本来想忍着,可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上扬。
她笑得有些没形象,肩膀轻颤,手指点着桌面,眼尾都沾了点轻微的湿意,像是忍了很久终于没憋住。
陆琛声音平静:“很好笑?”
郁知笑到肩膀轻颤,眼神诚恳:“资本家的饺子,确实很有资本主义特色。”
陆琛看着她,意味不明地问:“哪方面?”
郁知一本正经:“资本控制,扁平化管理。”
“……”
男人微微眯眼,眼神审视。
郁知意识到自己说得太顺口了,笑声戛然而止。
下一秒,男人低低地笑了声,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郁知呼吸骤乱,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
——厨房的空间不算小,可这一刻,空气变得格外窄仄。
她的后腰抵上了料理台,背脊贴着冷硬的木质边缘。
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不重,陆琛的指腹擦过她的掌心,嗓音低哑:“再笑?”
郁知立刻住嘴,不自在地偏开头,后腰轻轻抵在操作台边沿,身体不自觉地往后躲。
“没笑。”
这句话太假,耳根发热,她自己都没底气。
甚至,为了转移话题,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舌头都有点打结:“那个老板,你不会包就算了,我来包,你看着就好。”
她以为这句话可以让对方就此作罢。
灯光下,男人的侧脸线条冷淡,眉目低垂,目光落在女孩身上
手指上的面粉轻轻继续轻蹭在郁知掌心,陆琛没急着收回,薄唇微动:“教我。”
声音低哑,贴着冷白色的灯光落下。
陆琛的手指的温度微凉,指腹在郁知掌心轻动,轻缓地停留。
郁知完全愣住,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这距离太近了。
她垂眸,盯着那只落在她掌心的手,喉咙动了一下。
她不知道怎么拒绝。
她也不敢抬头看陆琛的眼神。
过了会儿,郁知小声说:“……好。”
陆琛松开她,重又拿起张饺子皮。
“先蘸水,沿着边缘抹一圈。”
郁知缓慢地伸出指尖,轻轻握住陆琛的手腕,调整了一下他的姿势。
“中间对折,边缘捏紧……”
对方顺从地跟着她的力道调整了角度。
指腹贴着指腹,掌心的温度在彼此间蔓延。
料理台上的空气安静下来,只有面粉与掌心交迭时的细小触感,湿润的水汽萦绕在空气里,有种暧昧不明的迟滞感。
郁知的指尖轻轻一按,小声道:“这样。”
一个完整的饺子就此成型。
“老板,学会了吗?”
扣着她掌心的指尖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意思,片刻后,郁知听见她的上司淡淡地嗯了声。
陆琛低眸,安静地看着郁知。
她的耳朵还是热的
最终,煮出来的饺子比郁知想象中要好。
餐桌摆着的白瓷盘上躺着热气腾腾的饺子,冒着的热气中氤氲着淡淡的鲜甜。
刚煮好的饺子皮泛着微透的光泽,面皮软韧,汤汁浮在表面,隐约能看到薄皮下包裹的虾仁和蔬菜。
郁知坐在桌前,低头看着眼前的碗,筷子搭在瓷碟上,迟迟没有伸手。
她不太敢抬头。
她的手指停在桌沿,整个人很安静。
“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陆琛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郁知动作停住,抬头看他。
陆琛靠在椅背上,单手搭着酒杯。
……这人是在给她台阶下吗?
郁知垂眼,唇齿轻碰了一下,想了几秒,轻声开口:“没想过。”
男人没说话,等着她继续。
郁知低头,拿起筷子,脑海里翻过自己过去的很多个春节。
北京出租屋的灯光暗淡,电暖气老旧,总是嗡嗡作响。
她趴在小桌前,盘子里是包好的肉馅饺子,每一个都包得鼓鼓囊囊。
母亲坐在对面,郁瓒还小,抱着一沓零碎的压岁钱,一张一张地数着,嘴里念念有词。
那几年,她其实也是有愿望的。
希望新年的生活能好一点。
希望可以不用担心下个月的房租。
希望她妈的病能好。
希望她能带郁瓒吃一顿真正丰盛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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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饭。
希望能发大财。
……可后来,她不再许愿了。
有些东西,不管许不许,都不会变好。
郁知的思绪短暂地飘远了一下。
然后,碰杯的清脆声响起。
琥珀色的液体轻晃,透明的杯壁倒映着餐桌上的暖光,一点点震动在杯壁里。
陆琛:“吃饭。”
郁知指节动了动,随即,嘴角勾起抹意味不明的弧度,端起自己的酒杯,和对方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
碰杯的声音细微地在空气里扩散开,震碎了刚才那一点沉默。
郁知垂眸,低头喝了一口酒,酒液滑过舌尖,有一丝涩意,混着微醺的暖意,终于让她有了点真实感。
大过年的,不想那么多了。
郁知尝了口饺子,忍不住评价:“还不错。”
陆琛淡淡地“嗯”了一声,低头倒酒。
“所以,你没有新年愿望?”
郁知这会看上去情绪没那么低沉,她边咬着筷子想了想,边笑着问:“资本家会发年终奖吗?”
“”
几分钟后,餐桌上响起细小的推物摩擦声。
郁知低头吃饭的视线中出现了抹红。
是红包。
厚厚的一封袋,封口处压着一根金线。
郁知沉默着拿起拆开,熟悉的红色百元大钞落入掌心。
人民币,崭新的一迭。
不是美金。
“你包了人民币?”郁知摩挲着纸币纹理,有点迟疑地问。
这种触感太熟悉了,
可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摸过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
“红包。”陆琛语气平淡,“过年,应该有的。”
这是他的解释。
郁知没再多问,只说:“谢谢。”
电视屏幕里,春晚回放热热闹闹,春晚主持人的声音高昂:“愿您在新的一年里”
郁知窝在沙发里,捧着酒杯,眨了眨眼。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一刻有点……不真实。
她本该是和郁瓒一起过年的,可她坐在这里,和她的上司包了饺子,喝酒,看春晚,过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除夕夜。
她已经喝了不少,香槟的后劲慢慢上来了,唇色透着一丝浅淡的红,目光散了点焦距。
郁知觉得有点晕,但她还在喝,像是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些醉了。
她就这么缩在沙发里,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对面的人身上。
陆琛坐在一旁,一只手抵在茶几之上倒酒,动作沉稳。酒杯里缓缓晕开一层层的琥珀色液体。
可他一直没喝。
郁知撑着脸,看着陆琛倒酒,晃杯,再倒酒,再晃杯……
郁知盯着男人的侧脸看,皱了皱眉,似乎是在思考,开口时,语调懒洋洋的:“陆琛,你为什么不喝?”
陆琛垂眸扫了她一眼:“有人得送你回去。”
“……”
郁知“哦”了声,没再说话,低头又抿了一口酒。
窗外凌晨的纽约街头,并不会受到除夕夜的影响,郁知在迷糊中隐约还能听见几声汽笛声。
郁知撑着脸,晃了晃手里的酒杯。
“陆琛。”她又喊了他的名字,声音拖得有点长。
男人转头,视线落在她身上,等她开口。
郁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举起酒杯:“新年快乐。”
女孩眼尾带着酒后的水光,眸色浅浅的,沉在微醺的暖意里,唇角翘起,语调比平时轻了许多。
……有点可爱。
陆琛起身靠近。
几秒后,玻璃相撞的声音,在夜色里散开。
“新年快乐。”
外面雪还在下,窗玻璃上浮着一层薄雾,映着酒杯相碰撞的模糊倒影。
郁知窝在沙发里,又小声说了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她对他说,也对自己说。
今年过年,好像也没有很糟糕。

第四十七章 新年「下」

郁知喝醉了。
她性子冷,平日里,眼神淡淡的,话也不多,跟谁都保持着足够克制的社交距离,就像一株生长在玻璃罩子里的草本植物,看得见,摸不到。
可她喝醉了。
玻璃罩子裂开了一道缝。
窝在沙发上的郁知,脸颊被酒精熏染出薄红,眼尾晕着些许的湿意。
她靠在软垫上,懒懒地歪着头,看起来似乎放松了警惕,转而从那层无形的隔膜里挣脱出来。
可那又算不上是完全的挣脱。
她只是松懈了几分,轻轻地晃着手里的酒杯,目光半垂不垂地望着对面的人。
郁知说:“......陆琛。”
陆琛坐在她身侧,低眸看她。
郁知只是在喊他名字,并不说别的。
女孩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沙发垫里,抱着酒杯,眼神迷蒙,尾音拖得漫长,再次开口:“陆琛。”
“陆琛……”她又喊了一声,晃着手里的酒杯,仰头看他。
真是醉了。
男人面上神情未见波动。
女孩喊他的名字,明明是很正常的在说话,但偏偏,她的语气像是带着钩子。
一遍一遍,懒散的尾音,拖着漫不经心的情绪。
明明是个喝醉的女人,偏偏像是在钓人。
“陆琛。”
郁知又在喊了。
“……”
“陆琛。”
“……”
“陆琛。”
陆琛垂着眉眼:“嗯。”
得到应答,郁知嘴角勾起抹笑意:“你知道大家背地里怎么说你吗?”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酒杯:“我不需要知道。”
郁知仰头看他,语调拖长:“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不想。”
“……”
郁知不服气地晃了晃手里的酒杯,眯着眼:“你想。”
陆琛看着她,片刻后,开口:“说吧。”
郁知笑了:“他们说你像市场绝对收益主义者。”
陆琛:“挺精准。”
“……”
郁知眯眼:“交易员们说,你的思维模式只分‘做’和‘不做’,‘涨’和‘跌’。”
陆琛:“这不是市场的逻辑?”
郁知不赞同:“老板,人类还需要情绪价值。”
陆琛:“公司不是心理咨询室。”
“啧。”郁知有些不满,把酒杯放回茶几上,头垂了下来,额前的碎发落在眼睑上,影影绰绰。
“资本家真是无情。”
陆琛没反驳,他只淡声道:“时间不早了,送你回去。”
“......哦。”
缩在沙发里的女孩迟迟未动。
男人语调平稳:“不回去,打算留这?”
郁知没说话。
“为什么?”
郁知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回答,片刻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该回去了吗?”
声音很轻,郁知也不知道自己在问谁。
她喝醉了,脸颊浮着一层淡色,眼尾染着一点红,唇色柔软,看起来很乖巧,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毫无防备。
陆琛看着她,眼神微沉,半晌后,开口:“郁知。”
郁知没反应,只是继续看着他。
陆琛沉默了一瞬,俯身,单手扣住郁知的手腕,把人从沙发上带了起来。
郁知晃了一下,没挣扎,甚至顺从地向前一步。
靠得太近,酒气萦绕在彼此之间,郁知仰着头看他,眼里映着暖色的灯光,像是某种过于天真的错觉。
身体因为醉酒的缘故不受控制地左右晃了下,随即,肩膀被人按住。
郁知略站稳了点。
脚下踩着柔软的羊毛地毯,她整个人被包裹在酒精的迟钝里,浮浮沉沉。
没有丝毫实感。
她站在陆琛面前,仰着头看他,灯光落在她的脸上,眼睫轻轻颤了颤。
“我该回去了吗?”
她又问了一遍。
陆琛没有立刻回答,指腹松开了一点,但手仍旧扣着她的手腕,掌心的热度灼人。
“郁知。”
他低声叫她的名字,眼神沉静。
“你不想回去?”
郁知垂着眸,轻轻点头,又摇头。
“理由。”
空气变得很安静。
郁知迷蒙视线中能看见的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腕,衬衫袖口,再往上,是冷静又理智的眉骨,鼻梁线条利落,灯光打在男人眼底,映出一点沉沉的光。
郁知喝醉了,可她还知道收敛情绪。
好半天,喉咙只发出个气音,像是某种本能的逃避,又像是无意识的停顿。
唇齿间的那句话已经到了舌尖,却在最后一刻迟疑了一瞬。
有点不愿让它落地成声。
可胸腔里的某个角落早已泛起细碎的波纹,是微弱的,不容易察觉,但又避无可避。
郁知的呼吸慢下来,酒意的热度沿着脊背蜿蜒上来,让她想找个出口,迫使自己冷静。
她仰着脸,嘴唇开合,最终,轻轻地说了四个字。
——“我讨厌他。”
程聿骁。
话音落下,郁知自己先停顿了一瞬,似乎是在试探自己会不会后悔。
但话已经说出口了,她又笑了下。
这个笑容很淡,连嘴角都没真正翘起来,眼底那点醺醉的水光终于涌了上来。
她垂下眼,不再去看陆琛,目光虚虚地飘着,嗓音中是刚喝完酒的哑意:“…...资本家,你送我回去吧。”
她还是要回去的。
于是,她自己先转身,走了两步。
步子虚,加上又醉得不甚清醒,鞋跟踩得不稳,刚迈出去,身子又开始来回晃动。
这次,郁知也没有摔下去。
陆琛上前一步,扣住她的腰,轻松把她抱了起来。
郁知的身体悬空,她下意识地抓住男人的手臂,然后后知后觉地睁大眼睛。
她有点懵。
“陆琛——”郁知呼吸都乱了。
“我自己能走……”
“你刚才不是站不稳?”
男人没理会,单手扣着她的后腰,稳稳朝门口走去。
“放我下来。”郁知气息散乱地补了一句:“你忽然这一抱,我......”
“怎么?”陆琛低眸。
在他怀里的女孩眼底那点泪光还没散去,手虚虚地搭在他肩上,掌心的热度透过布料渗进来。
像是被烫着了,郁知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指,躲开了一点。
可没地方躲。
酒意迟钝了她的思考,但身体的感官还在。
氛围太奇怪了。
郁知撇开视线,思考措辞,憋了半天,她磕磕绊绊地小声道:“你抱得太突然了......”
“我都要吐了。”
陆琛瞥她一眼:“......忍着。”
......
郁知晕晕乎乎地被人抱着出了住宅。
她窝在陆琛怀里,整个人软得像是没骨头一样,手搭在他肩上,唇边还有未散去的低落笑意,像只醉酒的小狐狸。
“老板,你刚才,好像变得有点啰嗦。”郁知眼角含着点湿意,小声抱怨,温热的气息扫在他颈侧。
“安静。”
郁知才不理会,继续小声嘀咕:“资本家都是这么冷漠的吗……”
陆琛稳稳将女孩抱住,单手扣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拉开车门,把人塞进副驾驶。
......
车内暖气开的很足,郁知靠着座椅半阖着眼,眼尾发红,醉意让她的脸颊浮着一层淡色,唇色润泽,隐约透着点低落的情绪。
她手里还攥着陆琛给她的红包,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红色封皮,大脑放空,思考都变得迟缓了一些。
醉得很彻底。
侧过头,车窗外的街景在眼里迅速倒退,郁知盯着窗外的灯光,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垂下眼,将手慢吞吞挪到膝盖上。
醉鬼拆开了红包。
指尖摸到熟悉的纸张,郁知抽出几张,举到眼前看。
红通通的薄票子。
郁知抬头,眯着眼,盯着那几张钞票看了半天,迷迷糊糊地都看不真切。
“有点晃……”她轻轻嘀咕了一句,低头把钞票放回红包里,慢吞吞地整理好,动作很慢。
男人察觉到她的动作:“怎么,不想收?”
郁知垂着眉眼,轻声道:“没有……只是觉得很久没见过了。”
人民币的红钞,崭新,带着些许熟悉的油墨味。
她的童年也曾经攥着一迭这样的纸币,从母亲手里接过压岁钱,笑得很开心。
可后来,家里变了,压岁钱也没了。
她抬头看着窗外,过了会儿,偏头看向陆琛:“……你家小时候过年,会放烟花吗?”
“嗯。”陆琛淡淡地应了一声,“会放,但不会热闹。”
郁知沉默了一下,随即笑着感慨:“资本家的童年,还挺接地气的。”
陆琛等着红灯,没再开口。
“陆琛。”
她嘴里含着酒气,懒洋洋地,慢吞吞地喊他。
陆琛单手握着方向盘,目光落在前方的路上。没有应声。
但他听见了。
郁知侧头,靠在椅背上,盯着他的侧脸看,忽然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对我特别好?”
女孩的嗓音有点软,带着一点酒意后的迷糊,连语调都比平时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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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
男人没有回答。
车内的空气变得安静。
几秒后,郁知继续喃喃:“你明明很冷漠,可是你对我……”
她顿了顿,眼睫低垂,像是困扰地思考了几秒,才慢吞吞地问:“……是不一样的吧?”
红灯倒计时跳到“30”。
陆琛单手扣着方向盘,终于偏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女孩。
醉酒后的郁知眼睛很亮,因酒精而泛着水光。
像是小动物般的无辜,嘴角却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像是在等他的回答。
陆琛盯着她,眼底情绪难辨。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外面人声寥寥,偶尔有车辆经过,刺眼的车炽灯照在郁知的脸上。
她的五官精致,肤色冷白,夜色下看起来更显得轻柔,红唇因为刚才喝过酒,隐约透着水润的光泽。
陆琛目光落在那片唇色上,沉了一秒,声音低缓:“你喝醉了。”
“没醉。”郁知眼神懒懒的,嘴硬。
“嗯?”
“……我还能整理简报。”
男人轻嗤,没接话,只是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红绿灯计数归零。
车子再次启动,窗外的街景又开始倒退。
......
郁知靠着座椅,嘴里念着:“……陆琛。”
他又听见她喊自己的名字了。
从零点过后,她一次也没喊他“老板”。
没有身份差距,没有职场界限,她甚至没在意自己的用词,像是理所当然地,就能喊出他的名字。
陆琛的指关节微动,握着方向盘的力度加重。
郁知撑着脸,歪头望着他,眼神放空,但嘴角还是带着点笑意:“……我好像真的有点醉了。”
“嗯。”
“但我还能想事。”
“什么事?”
郁知盯着陆琛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轻声道:“你。”
前方红灯即将再一次亮起,车子猛地停住。
陆琛终于侧头,深深地注视着郁知。
她说什么?
她在说什么?
眉骨微压,目光冷静地扫过女孩脸上的神情,陆琛试图从郁知醉酒的状态里分辨出点当下的情绪变化。
可女孩只是眨着眼,眼里含着点懵懵懂懂的情绪,看起来像是真的“酒后吐真言”,又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她靠在座椅里,就那么迷糊地直勾勾看着他,嘴角还有点浅笑,眸中全是酒后的钝感。
唇色是润的。
近在咫尺。
车厢里暖气低低运转,窗外的霓虹光落进来,拉出细碎的影子。
是绿色的光。
绿灯亮了。
陆琛收回视线,踩下油门,车子重又行驶在夜色里
“郁知,收起你的醉话。”
“你该回去了。”
车厢里一时只有低沉的暖气声代替女孩回答陆琛。
“其实......我有点不想回去的。”郁知低着头,小声说。
“.......”
“为什么不想回去?”像在客厅一样,陆琛握着方向盘,又问了遍。
郁知睫毛轻轻颤了颤,似乎是在思考。
暖黄色的灯光落进她眼里,映出一层浅淡的水光,她看着手心的红包,又抬眼望向窗外的夜景,喃喃道:“因为……”
“我讨厌他。”
语气很轻,却透着股莫名的执拗。
程聿骁。
她讨厌他。
她说过一次,现在又再说了一遍。
引擎低声运转,车窗外的霓虹光一闪而过,雪夜里短暂而微弱的亮色。
陆琛盯着红灯的倒计时,听着身旁的女孩低低的呼吸声,骨节在方向盘上缓慢摩挲。
这算什么?
前一秒说想他,后一秒又在提及另一个男人。
“但我不讨厌你。”郁知又说,声音很轻。
陆琛:“......”
他知道郁知醉了。
醉得毫无防备,醉得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可她给了他一个他意料之外的答案。
——她不讨厌他。
陆琛手下的方向盘换了个方向。
车速慢下来,驶入一条相对安静的路段。
片刻后,他缓缓停下车,熄火。
郁知的脑袋轻轻晃了一下,意识有些飘,她察觉到车停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到了?”
没人回答她。
郁知下意识地偏头,眼神有些放空:“……陆琛?”
她刚抬眸,头顶便被一片阴影罩住。
男人的气息突然压了下来。
陆琛的手臂撑在她身侧,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车厢里的光线很暗,狭小的空间里温度骤然升高。
郁知头脑发晕,都还没反应过来,眼睫轻轻颤了一下。
下一瞬,她的下巴被人轻轻捏住,温度顺着皮肤渗透过来,掌心干燥。
郁知怔住,呼吸不自觉放浅。
反应过来后,她有点不自然的垂眼:“你.....你松开我......”
郁知下意识想往后靠,但她已经贴到座椅。
退无可退。
“看着我,郁知。”
陆琛的手扶住座椅边缘,形成半个包围,低眸看她,沉沉地将郁知圈在他的领地里。
“你说,你讨厌程聿骁?”
郁知被迫仰头,颈侧泛起一点热意,大脑混沌,夜色和酒意搅得她无法彻底清醒。
“我......”
“你讨厌他,但不讨厌我?”
陆琛继续说。
郁知跟男人对视着,她的眼底是说不清的情绪。
焦灼,落寞。
那抹落寞很轻,却显得有些动摇。
郁知没来得及回话,他已经伸出手,指尖贴在她下巴位置,把她的脸更加地往起抬。
那力道并不粗暴,但不容抗拒。
离得太近了。
郁知心神一乱,挣扎着想偏开脑袋,可没成功。
“陆琛,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郁知低声开口,强撑着一丝理智给自己找借口。
陆琛嗯了声。
“那我问,你答。”
郁知沉默了半晌,说:“......好。”
“你在想我?”陆琛握着她的下巴,声音低缓,重复她的话。
“我——”
“回答。”
“嗯。”
“你讨厌程聿骁。”
“.....嗯。”郁知有点犹豫。
陆琛固定住她的脸,凝视她的眼睛。
“郁知,你喝了不少。”
他提醒她,声音很轻。
郁知抿着唇:“我知道。”
陆琛没有再说什么,灼热的呼吸洒在郁知颊侧。
很烫。
暖气加上男人身上的温度,让郁知觉出一种微妙的灼热感。
眼前的男人有种危险的寂静,郁知能清晰感受到他克制下的欲望。
郁知目光闪躲,却又忍不住......想看他。
她感觉到那股往前坠落的焦灼,在她胸口翻涌。
车厢里很安静。
陆琛:“你不讨厌我?”
郁知:“不讨厌。”
陆琛:“明天醒来,还会记得吗?”
郁知:“嗯。”
“郁知,”陆琛再度喊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
醉鬼又变卦了。
郁知别过脸,耳根发热:“.....不知道。”
陆琛低笑了声。
那点儿低沉的,闷闷的笑意自喉咙发出。
在这一瞬,郁知感觉酒意上涌,脸有点烫。
她慌忙低下头,闷声道:“.....我困了,你送我回去吧。”
“......”
握住她腰间的手缓慢地松开,冷冽的气息也逐渐淡薄。
“好。”陆琛说。
时间确实不早了。
车子重又发动了,轮胎碾过深夜湿冷的街道,驶入无尽的霓虹光影里。
郁知的头缓慢地靠在了车窗玻璃上,脸颊贴着冰凉的触感。
她想要借着这点寒意让自己清醒。
她闭上眼睛。
“通!”
“通!”
“通——”
郁知能够清楚感觉到,心脏不受控制地在胸腔里跳动。
一下又一下。
沉重地砸落。

第四十八章 生锈的钉

02:17。
郁知昏昏沉沉地进了卧室,连外套都来不及脱,整个人就往床上倒去。
醉意汹涌,脑袋发晕。
身体软得像是浸泡在温水里,连换睡衣的力气都快没了。
郁知蜷在床上,脸上还带着酒后残留的热度,心跳也不太正常。
不行,她该睡了。
郁知脸颊热得发烫,翻了个身,心跳声一下一下地敲在胸腔里,她闭上眼,脑海里随之浮现出陆琛的脸。
男人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低沉,带着点笑意。
——“你不讨厌我?”
——“不讨厌。”
那点之前攀附在皮肤上的灼热感又来了。
郁知甚至能回忆起在车内昏暗的光影,冷淡的上司垂着眼看她,手指贴着她的下巴,轻轻一抬,她就被迫仰头。
一瞬间,她的呼吸停了一下。
郁知抬手盖住脸,呼吸错乱。
她不该想的。
“叮咚——”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
郁知没有动,整个人陷在被子里,头昏昏沉沉的。
“叮咚——”
门铃又响了一遍,比刚才更急
……谁?
“叮咚——叮咚——”
郁知皱了皱眉,缓慢地睁开眼,她翻了个身,支起身子,迷蒙的双眸半闭半睁。
“叮咚——”
又是一声。
郁知有点想骂人。
头痛得厉害,她揉了揉太阳穴,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拖着步子往门口走。
酒精让郁知的反应变得迟钝,她甚至没想过这么晚了,会是谁敢来找她。
门打开的瞬间,冷风灌进屋内,郁知愣住。
来人让她的醉意清醒了一大半。
——郁瓒。
玄关的暗橘色炽灯照出少年瘦削的轮廓,他穿着件黑色冲锋衣,领口微敞,露出苍白的皮肤,唇色淡得近乎病态,鼻骨泛着红。
他站在门口,背后是黑沉沉的走廊,风卷进来,吹乱他的发丝,露出那一双冷淡的眉眼。
黑色的瞳眸静静地注视着郁知。
沉沉的,幽暗的,犹如一潭死水。
“姐。”
少年开口,声音很轻。
郁知半睁着眼,站在门口,半天没回神,脑子里分明还晕着,但却有种莫名的寒意从脚底升上来,渗进骨头里。
郁知干涩的唇肉动了动,有些艰难地开口:“……你怎么来了?”
郁瓒没回答,目光落在醉酒的女孩身上,缓慢地扫过。
红着的眼尾,酒后不正常的唇色,松垮的衣领,没系好的纽扣。
他的姐姐,醉得不轻。
郁瓒看得太久,太专注,目光停在郁知的脸上,肩膀上,再到她凌乱的发丝上。
空气寂静得可怕。
然后,郁瓒低笑了声。
嘴角弧度很浅,带着点少年惯有的轻佻,可笑意没能落进眼里。
“姐姐。”
他低声喊郁知,缓慢地在嘴里慢慢咀嚼着这个称呼。
片刻后,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你不回我信息。”
郁知的背脊僵了僵,心跳慢了一拍。
“电话也不接。”
郁瓒继续说,声音很轻,尾音拖得很长。
“我等了你好久啊。”
郁知:“”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这个弟弟。
郁瓒慢慢地走前两步,轻歪了歪头,唇角的笑意不减:“姐,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给我个理由。”
郁知抿了抿唇:“忙。”
这个字落下,空气瞬间变得静默
“忙?”郁瓒轻嗤了声,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是质问,还是嘲弄。
下一瞬,他抬起手,扣住了郁知的手腕。
“姐,你在忙什么?”
郁知彻底清醒了。
“郁瓒。”郁知声音低下去,试图劝说他冷静,“都这个点了,很晚了,以后再说,行吗?”
少年没动。
郁瓒站在那里,看着郁知,扣着她腕骨的力道逐渐加重了点。
少年的皮肤是凉的,而醉鬼的体温是热的。
郁知被他这么一握,手腕上那点温度顺着皮肤,一点一点地往上爬,直往心脏里钻。
“姐。”
郁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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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她的声音有些委屈,很轻,听起来怪可怜的。
可郁知的后背却僵住了。
“你是不是,不想见我?”
又来了。
郁瓒又这样。
他从小最会这样了。
用这种可怜的,柔软的,带着哭腔的声音,把她拽回去,然后将她死死地缠住。
郁知睫毛轻颤,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出来。
她知道郁瓒不是在问她问题,他只是在给她一个台阶下。
如果她不顺着这个台阶下去,郁瓒就会用另一种方式逼她开口。
她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
他在等她的回答。
她不能继续沉默。
张口前,郁知闭了闭眼。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郁瓒就像一根泡在水里的钉子,锈迹斑斑。
不想着自救,只一门心思地选择死死地钉在她身上,不让她离开半点。
生锈的钉,不脱落,不断裂。
他在她血肉里生长,嵌进她的骨头,拔不掉,掰不开,哪怕腐烂,也要跟她腐烂在一起。
她试过逃的。
多年前,在北京的冬天,春节期间,郁知住在给某个医疗厂商当杂勤短工的宿舍里。
因为过年,大家伙都放假了,她留了下来,能拿叁倍的工资。
那一年,郁瓒刚上初中不久。
她妈进医院的第叁个月。
她当时好像很厌恶郁瓒,借着短工的由头,不回出租屋住,衣着单薄的少年被她训斥过,不敢去她工作的地方,只敢站在她职工宿舍楼底下等她下班。
郁知前脚踩进职工宿舍,郁瓒后脚就在她身后跟她小声道歉。
其实他根本没做错什么,郁知只是烦他。
单纯的,厌恶。
她没理郁瓒,顶着刺骨的寒风进去。
身后传来的是男孩略带着哭泣的喊声,声音哑得像是一只被冻坏的猫在叫。
郁知没有回头。
她站在宿舍里,后背靠着冰冷的墙,硌得她生疼,闭上眼,心里冷静地数数。
她以为郁瓒会像小时候一样,只要她狠一点,冷漠一点,他就会哭着去找母亲,委屈地告状,说姐姐又凶他了。
不过,母亲生病了。
她想,郁瓒应该会回家的。
可她错了。
郁瓒没有走。
少年就站在门口,在寒风里等她,等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她端着洗脸盆和牙缸准备去接水洗漱,推开门,第一眼看到的,是郁瓒蜷在门口的影子。
冻得青白的指尖,蹲着睡着的姿势,低垂的头,呼吸里都是寒冷的雾气。
郁知在那一刻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就像现在一样。
站在她面前质问她的少年,身上只穿着个单薄的冲锋衣,鼻骨冻得泛红,唇色很浅。
他故意的。
郁知心跳得越来越快,她避开与郁瓒对视的视线,深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不耐烦。
她说,“很晚了,回去吧。”
郁知没顺着他的台阶走下去。
她踩着台阶,绕开了郁瓒,站在了更远的地方。
空气安静了刹那。
倏忽间,郁知的世界天旋地转,
她还没反应过来,郁瓒已经俯身,掌心掠过她的肩膀,单手扣住她的膝弯,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郁知的脑子一片空白:“……!”
随即,她猛地开始挣扎,“你干什么?!”
“姐,你骗我。”
“你不想见我吗?”
郁瓒低头看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可眼神很冷。
“姐,你真的不想见我。”
郁知心脏跳得厉害:“郁瓒,你在乱说什么,松开”
“你跟谁过的除夕?”郁瓒像是没听见,语气平静地问。
郁知:“……”
她呼吸急促,手指攥住他的袖口,试图推开郁瓒,可对方没松手,反而把她抱得更紧。
少年的鼻息落在郁知耳侧,温温的,一点淡淡的冷意。
郁知猛地偏过头,躲开他的靠近:“郁瓒,你疯了?!”
“嗯,疯了。”
他笑了。
少年垂着眉眼,睫毛投下一点阴影,藏住眼底更深的东西。
“姐姐。”
他低低地喊她。
然后,郁瓒低下头,薄唇贴在郁知的锁骨上,轻轻地,慢慢地,蹭了一下。
郁知的脑子瞬间发懵。
郁瓒闷笑了声,抱着她往外走,嗓音低哑,轻得像是在呢喃:“姐,你喝醉了。”
“我们该回家了。”
夜风灌进脖颈,冰冷刺骨。
郁知被掳走了。

第四十九章 他亲的

郁知做了个噩梦,想睁眼,做不到。
意识深陷在一片浓稠的黑暗中,沉重,迟滞。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着,无法挣脱。
郁知昏迷前的最后记忆停留在公寓门口。
——冷风灌进屋内,门外熟悉的少年身影逆着光站着,肩膀线条瘦削,衣领敞开,鼻尖泛红,眼神安静得可怕。
但看不清脸。
是谁呢?
郁知竟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然后呢?
睡梦中的女孩眉头蹙起,混乱不堪的意识努力追溯着记忆的断点。
然后……
自己好像是被抱起来了。
冰冷的温度贴在她的侧颈,耳边传来少年的低喃,冰冷的掌心禁锢着她,让她无处可逃。
一切破碎的记忆都像是断裂的胶卷,碎片飘浮在夜色中,无声无息地坠落。
郁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但她的身体迫切地告诉她,她得醒了。
模糊的意识里,皮肤感知比思维更早一步回笼。
郁知感觉到脸上有什么东西湿湿的,热热的,顺着她的唇角往下滑。
睡梦中的女孩眉头蹙起,下意识地想要躲,可四肢疲软,挣不开,只能任由那股细腻的热度贴着皮肤,一寸寸舔舐着,吮吸着,湿黏得让人喘不过气。
那点湿热的触感缠着郁知不放。
黏腻的,带着灼人的吮咬,似乎像是某个人在她的唇瓣上反复碾磨。
唇角被人轻柔地舔舐着,一点一点地,温热的气息伴随着细碎的水渍声,在她的皮肤上摩挲。
耳边传来极其细微的喘息声。
随后,像是有什么细软的东西扫过,湿润的触感顺着她的唇角往下,流连在下颌,脖颈,甚至……更深的地方。
耳廓似乎又响起了细微的水渍声。
空气太安静了,安静得只能听见唇舌摩挲皮肤的细微水声。
温热,细腻,带着不属于她的温度。
郁知垂着的长睫颤动,沉睡中的神经发出警觉,下意识想要侧头避开,但身体像是被困在沉泥里,动作迟缓,反而让那股湿意贴得更紧,缠着她不放。
薄热的气息又往回了几分,有温热触感轻柔地扫过郁知的锁骨,齿尖细微地碾磨了一下,几秒钟后,唇瓣又似乎被人轻轻地含住吸吮。
湿润的水声轻不可闻地溢出来。
谁?
郁知的意识挣扎着回笼,思绪翻涌。
是谁……在亲她?
梦里的那个身影?
郁知的心脏猛地一收缩,昨夜的画面顷刻间浮现。
——门口站着的少年,鼻尖泛红的阴郁神色,低哑的喃语,禁锢住她的臂弯......
——郁瓒。
一瞬间,血液倒流,神经骤然绷紧。
郁知猛地睁开眼,低头去看。
——浑身赤裸,衣物不知所踪。
暖热的空气贴在皮肤上,裸露的锁骨间全是残留的湿意,水痕未干,皮肤被舔舐过的痕迹一点一点地浮现。
郁知僵着身子,继续低眸,视线下移。
她看见了一头毛茸茸的深发色头顶。
——她的弟弟,郁瓒,正伏在她的胸前舔舐,黑发柔软地垂下来,遮住他半边苍白的脸。
郁知瞬时愣住,一时间,她作不成任何反应。
而少年的唇舌,此时正在舔舐着她的乳晕,舌尖绕着那点粉晕打转,湿漉漉地舔弄着,留下一片湿热的水痕。
随即,嘴唇半张,含住奶肉,将软肉裹在口腔里,舌尖细细地描摹着,唇齿轻轻碾磨,吮吸间,发出细微而旖旎的水声,松开后,又迅速低头含住。
郁知确定此刻的自己是发懵的状态,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在不敢置信中僵硬地转眸,移开了一点视线。
然后,她看见,少年的左手抓着她另一侧的胸乳,指尖轻轻揉着乳尖上的那点凸起,捏一下,又松开,五根手指陷进乳房,白嫩的奶肉从他的指缝里挤出来,晃晃荡荡的。
极具淫乱的画面冲击力。
趴伏在女孩胸前,专注舔乳的少年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姐姐已然苏醒了。
掌心的温度与口中的吸吮的湿润交织,郁瓒的指腹轻轻地按压,挤弄,力道时缓时重,指腹在划过另一侧的乳尖时,重重揉捏了下。
“唔——”
郁知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窒住,身上的寒毛瞬间竖起。
她的理智被唤醒。
一股汹涌而来的恶心和怒意迅速冲上头顶,郁知的脸色瞬间发白,胃里翻江倒海。
郁知想一把推开伏在她身前的人。
刚想动手——“哗啦啦!”“哗啦啦!”
空气里传来一声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郁知怔住。
她的耳朵,开始嗡嗡作响。
郁知缓慢地抬起头,看向本该垂在身侧的手腕——床头一端,细长的金色锁链缠绕着手腕,紧紧扣住她的皮肤,嵌入淡淡的红痕。
她的手腕被绑住了,动不了。
郁知的胸口猛地起伏,手指颤抖。
随即,皮肉之间迟来的,被束缚住的钝痛感涌来,连着窒息般的羞耻与愤怒,一起攀上脊背。
——“郁瓒!”开口时,郁知的声音发颤,瞳孔紧缩,“你在做什么?!”
埋在她胸前吃乳的少年动作慢慢停了下来,缓缓抬起头。
少年眼睫微微颤着,眉眼漂亮的近乎妖异,瞳孔黑沉沉的,削薄的唇因着刚刚的舔舐染得水泽泛亮,嘴角还有未擦去的水渍。
眼皮半垂着,一双细长双眸迷蒙又贪恋地望着郁知。
全然一副沉溺在情欲中的模样。
少年眨了眨眼,缓缓地笑了一下,嗓音温柔得让人背脊生寒。
“姐姐,早上好。”
空气凝滞了一瞬。
早个屁啊。
郁知的理智在刹那间炸裂,几乎是咬着牙想要骂人。
“你——”
“唔.....”
还未等她开口,少年忽然覆身,堵住了郁知接下来要说的话。
郁瓒吻住了他姐的嘴唇。
起初,还是细细地在舔吻唇舌,可郁知很是抗拒:“唔......放开……”
女孩的抗议被堵在喉咙里,模糊成破碎的呻吟。
郁知的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咽,她试图反抗,头偏向一边,却被郁瓒用一只手扣住后颈,固定住下颌接吻。
少年齿尖轻咬了下郁知的唇,顺利撬开牙关,舌尖侵入对方的腔舌内,勾住郁知的舌,深深地搅弄,逼迫她迎合。
交缠、吮吸、碾磨。
唇齿间是放肆又疯狂的占有。
“嗯......松......松开啊......”
“郁......郁瓒......你......大爷的......滚开......”
郁知的挣扎让手腕上的锁链发出剧烈的碰撞声,身体的颤抖被禁锢在这张陌生的床上,连推拒都变成了徒劳。
郁瓒的吻越来越深,越来越重,似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窒息的吻持续得太久,直到郁知的唇被亲得红肿,整个人都快要呼吸不过来,郁瓒才缓缓地松开了她,眼睫低垂,眸色深沉地看着她的脸。
郁知的喘息紊乱,无意识地张着唇,胸口剧烈起伏,唇瓣因着刚刚的深吻发颤,眼睫湿润,眸底水色分明。
她的唇被亲得饱满水亮,沾着他残留的温度。
郁瓒盯着他姐的唇看,眼底晦暗不明。
姐姐,好漂亮。
他抬起手,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唇角,低头看着那点濡湿的水痕,缓缓地笑了一下。
他亲的。
喉结滚动,郁瓒的呼吸都不自觉的放缓了几分,唇角弯了弯,接吻后的餍足感。
少年低下头,鼻尖蹭了蹭郁知的鼻尖。
像是一只渴求主人爱抚的大型犬,郁瓒用着近乎乖顺的姿态,头埋在了郁知的颈窝,薄唇轻轻啄吻着郁知的皮肤,在她身上讨好般地索求更多的触碰。
他说,“姐姐,不要躲开我。”

第五十章 “我们做吧,好不好。”

恶心。
郁知的第一反应是恶心。
恶心得只想把郁瓒从身上剥下来,然后一脚踹开。
但少年抱得太紧了,身体紧贴着她不放,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唇舌一点一点地舔舐着她的肌肤,带着极度耐心的温柔,甚至显得近乎虔诚。
令人浑身战栗的温度。
“姐姐……”郁瓒唇瓣微张,殷红的舌面贴着郁知的皮肤,一点一点地舔舐,亲吻,慢吞吞地啄着她的颈侧,缓缓地往下,落在锁骨上,水渍沾湿了她的肌肤。
他在亲她。
一下又一下的病态眷恋,像是要将郁知的气息烙印进他的骨血里。
嘴里吐出的字眼更是令郁知反胃的“情话”。
再次在郁瓒嘴里听到喃喃着的“姐姐”这个词,郁知的胃控制不住地痉挛,强烈的反感从皮肤渗透进骨头里。
“郁瓒,你停下”
郁知的声音沙哑,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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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切齿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
少年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仍旧伏在她的颈侧,轻轻地蹭着,湿润的吻落在她的肌肤上,一点点地往下吸吮皮肤。
“郁瓒,你听不懂人话是——”
“姐姐。”
忽而,郁瓒含住了女孩的耳垂。
他的吻落在郁知的下巴,呼吸灼热:“你怎么可以一醒来就骂我呢?”
郁知还半张着唇,轻轻喘息,匀着呼吸,眼神冷漠地看着身前的少年。
郁瓒的鼻尖抵着她的脸颊,轻轻蹭了蹭,低声呢喃着:“姐姐,你知道吗?”
“你睡了好久啊。”
“怎么亲都亲不醒。”
他的声音贴着郁知的耳畔,听起来甚至有些委屈。
无耻。
郁知简直都要被郁瓒这副可怜样气笑了,刚要开口骂他,少年抬起手,指腹擦过她的嘴角,唇角勾起,嗓音沉缓:既然醒了。”
“那我们也该算算账了,对吗,姐姐?”
郁瓒抬眼,盯着郁知,眼神幽暗,眸底是藏不住的偏执占有欲。
郁知的呼吸慢了一拍。
“那就,先从昨天没有回答的问题开始吧。”
空气安静了。
郁知看着他,眼底的厌恶还没来得及化开,就看见少年那张明明还带着可怜神色的脸,在一瞬间转变了神情。
郁瓒眼睫低垂,手掌在她腰侧缓缓收紧,似乎是在掩盖情绪,唇角的弧度没有变化。
但郁知清楚地知道,郁瓒又在发疯了。
前一秒,他还伏在她的怀里,温顺地舔吻着她的肌肤,像是渴求她的怜悯和触碰。
现在,他的指尖沿着她的侧脸缓缓地滑下,轻轻地扣住了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直视他。
目光阴翳,嘴角挂着温软的笑意,但那双黑色的瞳孔里情绪已经彻底沉了下去。
郁知很熟悉这个样子。
太熟悉了。
只有她越表现的挣扎,郁瓒就会越疯。
郁知垂眼,试图避开他的目光,可少年却掰过她的脸,迫使她直视自己:“姐姐,为什么不回消息?”
“”
“……你他妈有病?”郁知的声音透着细微的哑意。
郁瓒轻笑了声,舌尖沿着郁知的锁骨缓慢地舔,指尖在她的腰侧游移,掌心滚烫。
“那电话呢?”
“姐,为什么不接?”
少年的声音依旧轻缓,他似乎是很认真的,在等待姐姐的回答。
郁知垂着眼皮,强压着心底的怒火:“郁瓒,我不想回答。”
郁瓒:“理由。”
“”
郁知不耐烦地闭了闭眼,不想搭理他。
郁瓒很执拗:“姐,理由。”
“”
忍不了了。
怒意一点点的往上窜,郁知实在忍不了,直接开口:“不想!因为我不想看见你!行了吗?!满意了吗?!”
“况且,就算我没回消息没接电话又能怎么样?!”
“郁瓒,你以为你是谁啊?”
少年静了一秒,忽然低低地笑了声,头歪了歪,像是在消化她的话
然后,他一字一句地开口:“姐,你不回我的信息,不接电话”
“是因为别人的男人吧。”
“我昨晚看见了。”
郁知皱眉:“什么?”
他舔了舔唇,低头,鼻尖贴着她的脖颈:“姐,你上了别的男人的车。”
“你们还一起逛了超市。”
“你跟着别的男人回家”
说着,郁瓒缓缓地闭上眼。
脑海里浮现出那些令他嫉妒的,生恶的画面。
——他站在他姐的公司楼下,纽约刺骨的冷风里,垂眸看了一眼时间。
21:30。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叁个小时。
眼神平静,郁瓒心里没什么波动。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等郁知的。
从北京的出租屋到纽约的街头,从初中时放学后守在她兼职的快餐店门口,到她上大学时,隔着一整个大洋给她打未接来电。
他习惯了郁知的冷漠;习惯她永远不按时回消息;习惯了她对他的不耐烦;甚至习惯了她发脾气,骂他,推开他。
他都习惯,且乐在其中。
因为,姐姐从来不会真正丢下他。
郁知烦他,厌恶他,可她的生活里一直有他的位置。
所以,只要他等着,姐姐迟早会出来。
郁瓒低头,靠在街角的墙壁上,耐心地等。
直到他看到,郁知终于出现了。
但不是她一个人。
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男人,穿着深色西装,神情淡漠的男人。
他的姐姐,跟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男人并排走,走得很慢,目光低垂,像是在听对方说话。
郁知从来不会这样。
她对任何人都很冷淡,对别人的靠近都很抗拒,她永远独来独往。
除了……自己。
郁瓒一直觉得自己是特别的。
他一直以为,郁知的世界里,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真正亲近她。
可现在,她跟着别的男人走出了公司大门,没有停留,径直走到那人车边,低头坐了进去。
郁知没有停顿,没有回头看。
她从来没有这么干脆地走向一个人。
郁瓒站在街角,面无表情,胸口像是被一块钝重的石头压住,透不过气。
他没有上前。
他只是握紧了车钥匙,垂下眼,抿紧唇,过了几秒,松开了呼吸。
郁瓒开车跟了上去。
他的车保持着稳定的车距,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
他从未这样窥探过郁知的生活。
他以为,他是唯一有资格知道她一切的人。
可现在,他却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去偷窥他姐的新世界。
——姐的新世界里,有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们停在了一家超市前。
透过货架,郁瓒看着郁知推着购物车,在冷冻区停下,指尖翻着包装袋,回头问身旁的男人:“老板,这个?”
那个男人还没说话,她就自顾自地把包装袋放回去,皱了皱眉,“算了,还是现包吧。”
郁瓒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聊了什么,但他看见——郁知笑了。
郁知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这么做。
她从不会问他想吃什么,从不会主动跟他讨论任何一件生活琐事。
她对他永远只有厌恶、烦躁、沉默、冷漠。
可她现在笑了,仰着头,对着那个男人。
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样笑过。
从来没有。
郁瓒想冲上去质问的冲动没了。
姐笑得很开心,他有点不舍得上去问她。
后来,他看着他们开车离开。
姐姐跟着别的男人回了家。
——她在那个男人家里。
郁瓒坐在车里,盯着那栋住宅的门,神色冷漠得可怕。
他没有下车,也没有离开。
他就这么坐在车里,看着那扇门,等着郁知出来。
他的耐心很好,可以等一整夜。
他等郁知等了这么多年,这一晚,又算得了什么?
凌晨。
门打开,那个男人从屋里出来,怀里抱着醉酒的他姐。
郁知醉得不省人事,脸颊染着酒气,整个人软软地倒在那个男人怀里。
那个男人低头看了她一眼,轻声说了句什么,随后,郁知蹭了一下他的肩膀,贴着他的颈侧开始呢喃。
看起来,很亲密。
她竟然……躺着在别的男人怀里,躺得还这么安稳?
郁瓒的手死死地握住方向盘。
郁瓒在这一刻不得不承认。
他很嫉妒。
嫉妒的快要疯掉。
嫉妒到,他想杀了那个男人。
凭什么?
凭什么姐姐可以对他这么温和?
凭什么她可以在别的男人面前露出轻松的神情?
凭什么,她宁愿陪着那个男人去超市,陪着那个男人回家,也不愿意见他一面?
哪怕只是回个信息。
明明,除夕这个日子,只要他才有资格陪着姐姐过。
即便是母亲病重的那一年,家里日子苦得不行。
也是他跟郁知过得。
——北京的除夕夜里,屋里太冷,舍不得开电暖,冷风从窗缝里灌进来,郁知的脚冻得冰凉。
她蜷缩着睡着,半夜被打在脸侧的温热呼吸吵醒:“姐,冷吗?”
“还行。”
“骗我。”
郁瓒钻进被窝,温热的手脚触到他姐的皮肤,郁知抖了一下,嫌弃地踹了他一脚。
“滚回去,别挤我。”
郁瓒没动,手臂绕过她的腰,低着头,抱着她冰冷的双脚捂在自己怀里
“姐,别动,我给你暖暖。”
郁知皱眉,想抽回脚,被他抱得更紧。
“暖会儿就好。”郁瓒声音很小,“姐,别推开我。”
外面有人放鞭炮,隔着老旧的窗户,声音闷闷的。
出租屋里很安静,没有电视,没有春晚,桌上放着他们刚包完的饺子,没舍得一口气全煮,剩下一半冻着,留着明天吃。
郁瓒:“姐。”
郁知:“嗯?”
“等以后,我赚了钱,咱们就换大房子。”
“有带地暖的。”
郁知:“嗯。”
“有大床的。”
郁知:“行。”
“还有我。”
郁知:“嗯。”
“你也得答应我。”
郁知闭着眼:“答应你什么?”
少年把她的脚捂得更紧,脸埋在她肩窝里,轻声道:“一直陪着我。”
末了,他补了句:“我也陪着你。”
不离不弃。
“姐,你答应我。”
郁知沉默了几秒,呼吸绵长。
“知道了。”
“真的?”
“嗯。”
少年没再说话,安静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抱紧了她。
“姐,别骗我。”
“嗯,不骗你。”
郁瓒是从看见后视镜里双眸猩红的自己回过神的。
他坐在车里,挡风玻璃前的车子早就没了。
姐姐跟着别的男人离开了。
郁瓒的手下握着方向盘的力道加重。
骗子。
郁瓒想起郁知窝在那个男人怀里的模样。
姐看起来,很幸福。
但他厌恶她的“幸福”。
她凭什么能幸福?
凭什么,抛弃他,和别的男人幸福?
姐姐,好像不需要他了。
她想走进新的生活?
郁瓒的喉咙里泛起一丝铁锈味,胃像是被人掏空了一块,疼得窒息。
他不允许
“姐,你的生活里,什么时候开始容得下别的男人了?”
郁瓒睁开眼,看着双眸中竟是不可置信的郁知。
他的手指缓缓下滑,掌心贴着她的侧腰,声音微不可察的在颤抖:“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等到你回公寓之后再去找你吗?”
郁知:“”
她都忘了,郁瓒最擅长的,就是跟踪她。
郁瓒嘴角勾起抹自嘲的笑:“是因为……你笑了。”
“你仰着头,对着别的男人笑。”
“你们站在一起,看起来,很”
“般配”这两个字,郁瓒说不出口了。
“可我居然有点不想打破这个场景。”
郁瓒又闭了闭眼,嘴角的笑意淡得像是一片破裂的碎片,下一秒就会再度碎裂。
“姐。”
“你从来没有这样对我。”
“从来没有。”
郁知的呼吸变得急促,脊背泛起战栗。
郁知第一次,在郁瓒的控诉中听到了彻骨的嫉妒。
郁瓒缓缓地抬起眼,黑色的瞳孔沉得发亮,盯着她的眼神是说不清占有和……委屈。
“我不想绑着姐姐的,真的。”
他说,语气极轻,像是某种自我欺骗的低喃。
可下一刻,郁瓒却低下头,鼻尖贴着郁知的肩窝。
“可姐的身上,有别的男人的味道。”
郁瓒阖上眸,唇间吐出的话语情绪,听起来,像是极度的厌恶,又像是极致的嫉妒。
亦或是,两者都有。
“真的很脏啊。”
郁瓒的声音含糊,唇瓣擦过女孩的锁骨,眼神沉得发烫
过了很久,郁瓒才睁开眼,轻缓地笑了声,舔了舔唇,把自己从名为嫉妒的泥沼里剥离出来。
“不过没关系。”
“我已经帮姐洗干净了。”
郁知的嘴唇发白,每个字都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郁瓒,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少年低下头,舌尖沿着她的锁骨缓缓滑过,掌心贴着她的腰线,轻轻地收紧,嗓音温柔,阴郁的天真。
“姐姐。”
少年的吻落在郁知的鼻尖,舌尖舔过她的颊肉,抬头看她,眼神明亮而潮湿。
“我们做吧,好不好。”



  [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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